八百多年前,一艘满载中国货物的贸易商船,航行至西沙华光礁时意外触礁,沉没于礁盘之内。1996年,海南渔民出海捕鱼作业时首次发现该沉船,1998~1999年、2007~2008年历经两次水下考古发掘,发掘出水陶瓷器、铁器等各类文物近万件,现藏于海南省博物馆,此沉船被命名为“华光礁Ι号”。该沉船出水的陶瓷器中,青白釉瓷盒数量众多,足有上千件。这些瓷盒由盒盖与盒身两部分组成,子母口,绝大多数为圆形,偶见瓜棱形和八方形等,盖面多模印牡丹、莲花、菊花等各类花卉纹及卷草纹,盒内外施青白釉,釉色青中泛白,尽显质朴天然之美(图1、图2)。
古代瓷盒的发展历史
广义上的盒子,是一种由底和盖组合而成的容器,多为圆形。按其用途细分为香盒、粉盒、油盒、药盒、文具盒、食品盒等,材质有金银、铜、漆、瓷等。瓷盒具有质优价廉、密封性强、储物安全等优点,因此,自隋唐以来,瓷盒成为盒类产品中的主流,在装饰、造型上出现了青瓷、白瓷、青白瓷、青瓷褐彩等多种釉彩,以及圆形、方形、花边形等不同器型。华光礁Ι号沉船出水的瓷盒,应当是古代女性用于存放脂粉的化妆盒,也称作粉盒。它是闺房中的必备之物,常置于妆奁之中,造型独特,纹饰细腻,与女性的日常生活、细腻情感及审美追求息息相关。
中国女性使用妆粉的历史,至少能追溯到战国时期,在唐代时已极为盛行。然而,造型简约、方便实用的瓷盒出现时间相对较晚,至隋代才出现,在唐及五代时期得到发展,盛行于宋,元明清三朝仍有烧造。汉代之后,陶瓷业迅速发展,陶瓷器品种繁多,新的造型层出不穷,但瓷盒却迟迟没有出现,而到隋唐时期,瓷盒一经问世便迅猛发展、势不可挡。这并非受限于烧造工艺,应该与隋唐时期发达的海外香料贸易息息相关。如今,人们大多认为香就是用于祭拜先祖的线香。而在古代,香的形态和用途多种多样。隋唐时期,香不仅可以口含、内服、涂敷、佩戴,还能用于焚燃、熏染,功能十分齐全。当时香更多以香丸、香粉、香脂(膏)、香饼等形式存在。由于香的用途广泛,盛装香料的盒子便应运而生。王公贵族偏好使用金银盒,但因其造价昂贵,平民百姓难以企及。在社会的大量需求下,价廉物美的瓷盒应运而生。
历经五代十国的动荡,宋朝人渴望安逸的生活。宋朝文化昌盛,经济繁荣,航海技术与造船业更是领先于世界,丝绸、茶叶、陶瓷和香药是重要的海外贸易商品,其税收是政府的重要收入来源。政府对香药非常重视,宫廷内设有香药库,民间用香也极为普遍。《清明上河图》中“刘家上色沉檀揀香铺”门前立招高大明显,应为一间规模很大的香铺;大酒楼孙羊正店一楼立有“丝帛”“香药”两个小立招,应同时兼做丝帛、香药生意,由此可见东京汴梁城内有很多香药铺。焚香在宋代达到了顶峰,成为人们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线香在宋代虽已出现,但当时并不流行,宋人焚香是在香炉里焙烤小香饼、香丸或者香粉。故而宋代存放香饼、香丸或者香粉的香盒数量和种类日趋繁多,连同功能类似的化妆用盒一起,宋代瓷盒开启了一个百花齐放的崭新时代,用途更为广泛,造型愈发繁复,诸如盛妆粉之粉盒、梳头所用之油盒、置妇女头花之花盒、装梳妆镜之镜盒等,不一而足。其纹饰涵盖花鸟纹、龙凤纹、婴戏纹等;装饰手法更为多元,包括刻花、划花、剔花、印花、堆塑、彩绘等。到了明清时期,瓷盒的使用功能和应用场所扩展到生活的各个方面,人人都能享受其带来的便捷,商家亦获其利。
海南省博物馆藏出水瓷盒珍品
华光礁Ι号沉船出水的南宋瓷粉盒,造型简约,釉色清雅,尽显宋瓷之美。其与福建境内德化窑南宋年间烧造的青白釉瓷相似,应属福建德化窑产品。宋元以来,德化窑产品大量外销,成为以生产各类外销瓷为特色的民间大窑场,在中国外销瓷史上占据重要地位。在种类繁多的德化窑外销瓷中,粉盒占有一定比例,大量销往海外各地,水下考古和海外遗址均有发现,可见粉盒在当时是备受青睐的大宗商品。
瓷粉盒作为宋代女性生活的重要部分,无论是香盒还是粉盒,都装点着女性的生活,彰显着宋人的生活情趣。从唐宋诗词中,诸如“粉黛”“宝奁”“凝装”等对女性妆饰的描述,可知化妆在唐宋时期颇为普遍。粉盒不仅是存放化妆颜料的精致容器,亦可用于珍藏女性的香囊、香料及诸多细软之物。修饰美化脸部,需用到“粉、黛、朱”三种:白色香粉用于增白脸部;青黑黛色用来描画眉毛;红色胭脂修饰脸色,使气色红润。海南省博物馆藏宋代青釉刻划花子母套盒(图3),出水时釉面暗哑无光,但形制却别具一格,大盒中巧妙地嵌着三个小盒,以莲花和莲蓬作间隔装饰,能够方便地将粉、黛、朱等化妆品分别放置其中,使用便捷,与现代女性所用的化妆盒极为相似,当然也有可能具备日常礼仪中摆放焚香香料的功能。无论是化妆还是焚香,大多与女性生活紧密相关。粉盒作为古代女性妆奁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满足实用功能的同时,其丰富的纹饰和造型蕴含着美好寓意,表达着对生活品质的追求,为妆奁赋予了更多文化象征内涵。
“器可载道,花可明意”,宋人爱花,生活中处处有花的装点。每年春天,宋人会举办盛大的“花朝节”,《梦粱录》记载:“仲春十五日为花朝节,浙间风俗,以为春序正中,百花争放之时,最堪游赏。”花朝节出门赏花的市民络绎不绝;宋人还有“簪花”的习惯,无论男女贵贱,皆以簪花为时尚,由此可见宋人对花的喜爱。华光礁Ι号沉船青白釉粉盒盖面纹饰以折枝花卉纹居多,仅有极少动物纹和几何纹饰,其中牡丹纹、菊花纹及莲花纹最为常见。折枝花是折取树木、花朵的一枝或数枝构成单独纹样,流行于宋代至清代,多装饰在盒、碗等器物上,充分展现出一种均衡、活泼的形式,不受周围纹饰影响,适应性强。牡丹花色泽艳丽,花朵硕大且香气扑鼻,素有“国色天香”之美誉。刘禹锡“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的诗句,生动描绘了唐代牡丹品赏习俗。菊花是花中君子之一,有“花中隐士”雅称,精神内涵丰富,寓意吉祥、长寿。莲花,即荷花,优雅圣洁,出淤泥而不染,文人雅士极为推崇;花开并蒂更是难得,茎秆一枝,花开两朵,象征同心、同根、同福、同生,是吉祥之兆,象征夫妻恩爱,永结同心,也象征兄弟情同手足,感情深厚。小巧精致的粉盒,整体设计朴素而不失大方,其上包含美好寓意的各类花卉纹饰与青白的釉色相互映衬,恰到好处地展现了宋人典雅的审美情趣。
从古至今,人们对器物的要求始终是实用与美观兼顾,其中不乏精妙绝伦的功能性器物,从中既能领略古代工匠的设计巧思,又能窥见古人的日常生活状态与审美情趣。海南省博物馆藏元代青釉鸳鸯形双联盒(图4),出水时盒身已失,盒盖上捏塑两只鸳鸯交颈相望,喙喙相对,象征男女相亲相爱,永不分离。清代蓝釉柿蒂瓷盒(图5)宛如一颗圆润饱满的小柿子,寓意“事事顺遂”,令人爱不释手。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一件清代蓝釉贝形瓷盒(图6),仿照鲍贝壳制作,应属象生瓷一类。此盒以蓝釉装饰,呈长卵圆形,盖面模印多条不规则螺肋,螺旋部极小,以大小不一的白点象征从螺旋部顶处向右排列的多个疣状突起和开孔,制作精巧,栩栩如生。贝形瓷盒的出现,表达了古人对大海的向往,更是繁荣海上贸易的历史见证。在古代生产力相对低下时,制瓷业为中国人带来了无尽幸福,创造了难以估量的价值,这些幸福与价值最终也体现在小小的瓷盒之上。
结语
转眼千年已逝,曾经动人心魄的粉白黛青、红妆翠钿都已沉淀为厚重历史。历朝历代,当女子注重化妆时,便是美妙生活的开端。先秦的红妆翠眉,两汉的粉白敷面,魏晋南北朝的奇妆异容,隋唐的华丽多彩,宋元的淡妆浓抹,明清的娇容妩媚,都构成了那个时代的独特风情,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一道道风景。小小盒子的奥妙在于起落开合,将盒置于掌心,拿起盒盖,开则为用;扣上盒盖,合则为贮。于盒盖起落间,感悟人生真谛;在用与贮之间,盒子宛如使者,以盒传情,“合盒”美美。
(作者单位:海南省博物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