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御窑厂是明清时期的皇家窑场，专为宫廷生产瓷器，荟萃了当时最先进的生产工艺、最精细的原料、最优秀的工匠和最充足的资金，代表了中国陶瓷技术和艺术的最高水平，传续27位皇帝历时542年。生产出数以万计的精美御瓷，在世界陶瓷发展史上矗立起一座高峰，其烧制的瓷器风行天下，享誉中外，闪耀于世界各大博物馆，一次次刷新拍卖纪录，成为时代的绝唱，历史的回响。

御窑厂是世界级的遗址，具有唯一性、独特性。2006年，被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先后列入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国家重点大遗址、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录，以御窑厂遗址为龙头的“景德镇手工瓷业遗存”正处于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冲刺阶段。

近40年来，景德镇利用从御窑厂发掘出土的、品类丰富的古瓷片（图1），借助先进设备、科技手段、数字技术，组织专业人士完成了一系列古陶瓷的修复工作，成果丰硕。

特立独行的考古发掘

长期以来，没有通过御瓷选用标准的残次品、贡余品会被打碎后集中处理，形成地层堆积，以至于御窑厂遗址地下文物丰富，历史跨度五百年，地层深达数米且分层明确，独具价值。在明代的烧制条件下，御窑厂的上等瓷比例往往是“十中选一”，甚至“百不得一”。

据史料记载，宣德二年（1427年），因督陶官张善“贪酷虐下人不堪，所造御用瓷，多以分馈其同列”，而被明正典刑，维护了皇权对御窑瓷器的垄断，由此可见宣德御窑有极为严格的管理制度，对落选的残次品、贡余品管理近乎苛刻。而正统至弘治朝则多是将其打碎后随窑业垃圾倾倒。

20世纪70年代以来，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等机构组织开展了一系列抢救性、主动性的考古发掘，逐步揭开了明清御窑的“神秘面纱”，这些埋藏于御窑厂遗址地底的瓷片以及其他大量遗存，在经过几个世纪的风雨和沉寂后，重现容颜。同时，与故宫博物院、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开展的合作研究，成绩斐然，发表了多期学术简报和论文，让世人得以一窥其真容。

独辟蹊径的御瓷修复

在出土遗物的整理过程中，考古工作者发现这些瓷片可以拼合，能修复成较为完整的器物。这一重大发现，开启了御窑厂古陶瓷保护和修复工作的征程。

针对明代御窑瓷器集中销毁掩埋的特性，景德镇摸索出了“多级分类、系列复原”的修复方法，实行“最小干预”，达到理想、快捷的复原效果。通过一系列细致的工序，发掘出来的瓷片完成了最终“蜕变”，由零散、破碎的瓷片变成相对完整的修复品，其中不乏珍品、孤品。

瓷器修复工作通常按照病害分析、制定方案、清洗、粘接、补配、纹饰复原、作色等工序展开，同时还要做好相关的图文数字档案并录入御窑古陶瓷基因库，修复品加上对应的图文数字资料，一件文物的修复工作才算完成。修复过程中所使用的修复技术及手段有传统的笔涂法和喷涂法，也有三维扫描、3D打印、纹饰转印、以瓷补瓷等新技术。现选取几件代表性的修复品简要介绍如下：

明宣德青花蟋蟀罐是众多修复品中的杰出代表，运用传统笔涂法与喷涂法结合的修复方法进行修复，对缺失部位进行纹饰补绘及仿釉作色。宣德帝兴趣广泛，射猎、斗鸡、玩鸟、赏花、品茶、下棋，无所不好，特别是好斗蟋蟀，被称为“蟋蟀皇帝”。他甚至下旨要求苏州知府况钟进贡蟋蟀（当时叫“促织”），命令景德镇御器厂批量烧制蟋蟀罐。宣德帝去世后，张太后命人将宫内蟋蟀罐全部砸碎处理，御器厂未进贡之蟋蟀罐，亦被全部击碎掩埋。20世纪90年代，御窑厂遗址出土了一批青花蟋蟀罐残片，经修复，复原了20多只青花蟋蟀罐（图2），其中有行龙纹、云龙纹、云凤纹、缠枝牡丹纹、松竹梅纹等纹饰，大都署宣德年号款。此类器物胎质洁白，釉面光润，青花发色鲜艳，绘画精细，正是宣德帝当年下令烧制的。

明成化素三彩鸭形香熏（图3）于1987年在珠山被考古工作者发现，文物修复者从出土的大量瓷片中复原了6只。此类鸭形香熏暂未见传世实物，因此御窑遗址出土的修复品便成了世间孤品，现作为镇馆之宝在御窑博物馆内展出。

御窑博物院内有一面瓷枕墙，陈列了65只复原的明代正统至天顺时期生产的青花瓷枕，器形一致，大小相近，均呈如意形，枕面微凹，中空，平底，绘青花牡丹、芙蓉、卷草等纹饰。通过拼接修复，至2021年3月，共复原各类纹饰的青花如意瓷枕116件，为研究明代“空白期”御窑提供了重要的实物依据。

1994年，在珠山区域发掘出土的瓷片中，拼合还原了一件明永乐青花海水江崖纹三足香炉，此炉釉质肥腴，青花浓艳，反映出御窑厂高超的制瓷技艺。青花海水江崖纹饰，寓意江山永固，福山寿海。故宫博物院、南京博物院均有传世品收藏，它们形制一致、青花发色接近、纹饰基本相同。

御窑博物馆内，陈列着一只精心修复的明代正统时期的青花云龙纹大缸（图4），腹径达88厘米，裂纹清晰可见，其外壁腹部有两条矫健的青花巨龙翱翔云间，躯干健硕，龙鳞细密，五爪锋利，气势逼人。

自2015年开始，故宫博物院与景德镇开展战略合作，使用地与生产地携手，举办了“明代御窑瓷器对比展”系列展览，如明代洪武、永乐、宣德瓷器对比展，明代成化瓷器对比展，明代弘治、正德瓷器对比展，明代正统、景泰、天顺瓷器展，明代嘉靖、隆庆、万历瓷器对比展，明清御窑瓷器——故宫博物院与景德镇陶瓷考古新成果展等，将故宫珍藏的明代御瓷与御窑厂遗址出土的瓷片标本（修复品）进行对比展示，几乎囊括了明朝各个时期，别出心裁，广受好评。

独具特色的价值意义

御瓷修复成果斐然，一件件修复品无疑凝聚了广大专家学者、修复师的心血和智慧，一个个日夜，千百次比对，以细心、耐心和恒心加持，利用现代科技和先进材料，才有了如此丰硕的成果。因为独具沧桑感，修复品更有一种震撼美、缺憾美，它们是时代的见证，是历史的倾诉，亦是机缘的巧合，别具价值。

历史价值。陶瓷与一个朝代的政治、经济、文化、艺术、审美、宗教密切相关，一些重大事件也会映射到陶瓷产品上，成为历史的见证，承载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如宣德皇帝喜好斗蟋蟀，在明史中并无记载，但御窑厂出土修复的20多件青花蟋蟀罐，有力印证了相关记载。1988年，御窑厂遗址发现的明正统龙缸残片，以实物实证了史料中关于正统时烧造龙缸未成功的记载。

文化价值。通过复原和保护，已修复完成各类御窑瓷器3000余件，有些器物为举世孤品，世界各大博物馆也未见收藏，弥足珍贵，如三壶连通器、素三彩鸭形香熏、如意形瓷枕、镂空绣墩等。“明代御窑瓷器对比展”系列展览，寻根问祖，相互印证，给陶瓷研究者和爱好者提供了学习、鉴赏和交流的机会。景德镇御窑博物院多次组织开展“青花瓷出土标本鉴赏”“御窑厂遗址出土修复与保护案例分享讲座”等活动，积极宣传陶瓷文化。修复品还在港澳台地区，日本、德国、荷兰等国家展示交流，反响巨大。

学术价值。御窑厂出土的文物和修复品因为地层相对明确、清晰，可以对一些难以断代的传世瓷器提供标准和标尺，对照印证，从纹饰、釉色、器型、装饰工艺等推断其生产年代。西藏萨迦寺曾发现过一只斗彩碗，专家论证后初步认定是宣德时期的器物，但因证据不足，尚未形成定论。1988年御窑厂遗址出土两块与此碗纹饰一模一样的瓷片，带有“宣德年制”款，且出土于宣德时期的地层，为上述专家的论证提供了证据支撑，也将斗彩瓷的创烧年代提前到宣德时期。

明代正统、景泰、天顺三朝，因生产的官窑瓷器不署年款，缺乏明确纪年，被称为“空白期”，但传世的无款瓷器，通过与御窑厂的“空白期”修复品对比，可以解决陶瓷断代及年代问题，同时也纠正了以往陶瓷界的认识偏差，“空白期”并不空白。

科研价值。景德镇御窑博物院成立了全球首家古陶瓷基因库，以及数字化平台，解锁2000万片古瓷片里的基因密码，发挥古瓷片的新用途，吸纳北大、清华、故宫等院校和机构的专家学者，借助现代科技解码基因，激发古陶瓷“活起来”，汲古创新，活化利用，推出的“青花秘境特展”以古陶瓷基因库为学术支撑，基因库还将融入国家陶瓷文化传承创新试验区建设，为丝绸之路研究和弘扬丝路精神提供重要载体，助推中国陶瓷文化走向世界，从而实现全球共享。

社会价值。景德镇御窑博物院对岁岁鸭IP进行了文创拓展和深度开发，岁岁鸭形象被巧妙地融入各类文创品中，如手提袋、团扇、卫衣、马克杯、鸭舌帽、毛绒抱枕、透明雨伞、陶瓷冰箱贴等，满满的创意性又兼具实用性，广大观众乐于购买，留作纪念，将御窑文化“带回家”。

（作者单位：景德镇陶瓷文化传承创新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