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5日，宁波秋日的阳光里，河姆渡与井头山的土地静静展露着千年文明的温度。这一天，来自全球的139位考古学者在第六届“世界考古论坛·上海”期间齐聚宁波，踏上一次关于文明溯源的学术探访。

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古典文明研究院院长李新伟看来，他重返井头山，不仅是为了一次新的田野观察，更是为了一种“认知上的唤醒”。“井头山遗址的发现如同打开一扇新的大门，让我们看见的不只是稻作与黄土，还有海洋的蔚蓝与先民的桨声。”他说。

回望2013年，井头山遗址在偶然的机械钻探中被发现，自此成为东南沿海迄今发现年代最早、埋藏最深的贝丘遗址之一。大量海生贝壳、鱼骨、木制船桨等遗存，构成了一幅八千多年前“向海而居”的生活图景。

“井头山遗址考古领队孙国平很早就相信河姆渡附近必定存在更早的遗址，或许就深埋在海平面之下。”李新伟回忆第一次踏上井头山遗址的情景，他表示，正是宁波考古人的执着，最终让一座藏在时间深处的远古聚落重见天日，也重新诠释了中华文明的另一面——不仅扎根于土地，也早已展开对海洋的探索。

“过去我们叙述中华文明，常以黄河与长江的农耕体系为主线。然而井头山遗址的重大发现提醒着我们，早在八千年前，这里的先民已开始适应海洋、利用海洋。这是一次认知的‘破壁’，也是考古学重新理解文明构成的重要契机。”

从井头山起步，文明的线索一路延伸。李新伟认为，河姆渡文化进一步将稻作农业推向了规模化与系统化阶段。河姆渡遗址展现的大规模水稻田、成熟的干栏式建筑以及刻画精美的纹饰，标志着社会组织与生产模式进入新的发展阶段。而更引人深思的是，在施岙遗址发现的河姆渡文化时期古稻田，其规模与结构在当时已处于东亚领先水平，展现出这一地区在稻作文明发展中的重要地位。

在此基础上兴起的良渚文化，则成为中国史前社会复杂化进程的高峰。“良渚的水利工程、玉礼器体系与社会层级，在世界文明史上具有标志性意义，而这一切离不开稻作农业所奠定的经济基础与社会组织能力。”李新伟说，从井头山到河姆渡，再到良渚，构成了一条连续的文明演进链，展现长江下游地区在中华文明形成过程中不可替代的作用。

与此同时，井头山遗址的发现也为南岛语族起源这一国际学术课题提供了关键线索。学术界普遍认为，南岛语族的扩散与东南沿海史前人群的海洋迁徙密切相关。

“如今我们可以将这一脉络从河姆渡文化向前追溯至井头山遗址，这意味着宁波沿海地区不仅是中华文明海洋性的见证，也可能是太平洋文化传播的起点之一。”李新伟说，文明从来不是孤立的，而是在交流与互动中不断延伸与丰富。

眼下，宁波正以井头山、河姆渡、田螺山、施岙等遗址为核心，规划建设河姆渡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对此，李新伟充满期待。“宁波在遗址保护上展现出难得的远见——从发掘前的预先加固，到多遗址的整体规划，都体现了系统性的保护思路。”

他理想中的遗址公园，不只是一处陈列历史的空间，更应成为一个“连接古今”的生命体。“它可以展现环境变迁的沧海桑田，融合稻作农耕的当代传承，呼应宁波‘港通天下’的城市气质。”李新伟建议，在建设中可引入现代科技手段，让历史可触可感，更重要的是，让遗址真正“活”起来，与当地社区、农业传统、节庆活动形成有机互动，成为一个持续生长的文化生态系统。

井头山遗址与河姆渡文化遗址独特的“饱水保存”环境，为考古研究提供了极为珍贵的条件。木材、编织物、植物种子等有机质遗存大量留存，仿佛一座封存数千年的“时间胶囊”。

“这次世界考古论坛汇聚了众多国际学者，未来可通过跨学科合作，对木器使用、植物采集、海洋资源开发等具体课题展开更精细的研究。”李新伟认为，正是在这些细微之处，我们或许能更清晰地听见文明生长的声音。

（黄银凤 冯姝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