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辽阔、山川繁茂、水泽遍布,其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为蛇类提供了栖息繁衍之所,楚人崇文尚武、锐意进取,在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创业过程中不免会与这些蛇类频繁近距离接触,这也使楚人对蛇有着最为直观且深刻的印象。代表楚文化精髓的《楚辞》对蛇就多有记载,例如《楚辞·天问》:“……雄虺九首,倏忽焉在?……灵蛇吞象,厥大何如……”《楚辞·大招》:“……魂乎无南!南有炎火千里,蝮蛇蜒只……”《楚辞·招魂》:“……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仰观刻桷,画龙蛇些……”等。此外,历年来考古发掘出土的楚地文物中,众多精美的青铜器、玉器和漆木器之上都雕刻或绘制着各种蛇形纹饰,这让我们也得以窥见楚人对蛇的敬畏与崇拜。
湖北省博物馆藏与“蛇”有关的文物
漆木龙蛇座豆(图1)
2002年于湖北枣阳九连墩1号墓出土,年代为战国中晚期。该器物为盛食器,由盘和座组成,盘口长径15.4厘米、短径13.2厘米、底座长径12.4厘米、短径11.8厘米、通高19.7厘米,主体造型为短身龙衔蛇托盘,龙身立起,龙首侧视,嘴衔蛇尾,蛇身蟠贴龙腹,蛇头与龙首对应,蛇嘴衔盘,与龙角、双前足构成垂直四点托住盘;盘呈椭圆形,上有16片莲瓣突起,龙后半身卧伏于一薄圆角方形座上,尾巴贴座盘绕一周。器物通体以黑漆为地,髹土红、赭色漆,除底座外,红、黄彩满绘凤鸟、羽毛、鳞片、波浪、卷云、龙纹等图案。器物中的龙前爪托盘、后爪攫住蛇身,龙口衔蛇,蛇则咬住莲座,呈现出一幅龙蛇争斗的画面。
彩绘漆雕小座屏(图2)
1965年于湖北荆州江陵望山1号楚墓出土,器物通高15厘米、长51.8厘米、座宽12厘米、屏厚3厘米。此座屏为战国时期透雕彩绘漆器的代表作,可分上、下两部分,下为底座,两端着地,中部悬空。底座之上,为一长方形框,即为座屏的主体部分,由27个透雕的动物组成,其中有8只凤,4只鹿、15条蛇,屏面分为左右相等的两个部分,每个部分以一只头向下啄蛇的凤为中心,两旁有2只奔腾的鹿,其他的凤均为嘴衔蛇,爪踏蛇,座屏扁平的底座上浮雕有相互蟠绕的26条大蟒蛇和2只青蛙。最值得称道的是这件漆器透雕技法的运用,漆屏上奔跑的鹿、啄蛇的凤和蟠绕弯曲的蛇都是用透雕方法雕刻而成。透雕再现的动物形象剔透繁复,更具一种勃勃跃动的生机,十分逼真。器物通体髹黑漆,并用红、蓝、黄色彩绘凤鸟的羽毛,鹿的梅花斑和蟒蛇的鳞等,外框除顶部外,其余部位均用红、蓝、银灰等色绘变形凤鸟纹、卷云纹和兽纹等图案。
这件座屏在方寸之间共塑造了55个动物形象,蟒、蛇、蛙、鹿、凤、雀均形成婉转而对称的造型,构图稳定,分别呈现了鸟搏蛇、蛇吞蛙、凤舞、鹿跃等内容,座屏下部两蛇盘成的对称花结,曲折剔透,亦是座屏中引人注目的部分,整体表现出自然界生物间相互依存、和谐相处的情景。
虎座鸟架鼓(图3)
2002年于湖北枣阳九连墩楚墓2号墓出土,年代为战国中晚期。器物通高约136厘米,宽134厘米,由一块底座、两只卧虎、两只立鸟、两只支鼓虎、一面悬鼓及两件鼓槌组成。其中底座长130.8厘米,宽39厘米,通高11.6厘米,板厚3.6厘米,由整木雕成,板面浮雕6条蛇,4条大蛇单独雕刻并盘曲于一侧各半边,前后、左右对称,两侧相对的两大蛇尾部各盘绕一小蛇。蛇脊自前向后刻浅槽,填红漆,蛇身除虎爪浅槽仅黑地漆外,满以红漆加红、黄粉彩绘眼眶、眼珠、鳞片等。两只背向踞坐的卧虎曲四肢伏于六蛇缠绕的长方形底座上,虎背各立一只长腿昂首、引吭高歌的凤鸟。背向而立的鸣凤中间,一面大鼓悬于凤冠之下,两只小虎后足蹬踏凤鸟背脊,前足上托鼓框。该器物通体髹黑漆,饰有红、黄、银白多色彩绘,稳重的虎座与飞扬的凤架彰显了楚文化的浪漫与神奇。整个器物立体感十足,六条蛇以盘旋缠绕的姿态呈现,细长的蛇身相互勾连,两只卧虎俯首翘尾,四爪紧紧抓住蛇身,展现出强烈的动感。
楚文化中的蛇形厌胜信仰
湖北省博物馆的这几件馆藏,蛇均作为纹饰当中的配角存在,并常以基座的形式蜷伏于案底,在纹饰的整体构图中,又分别呈现出龙衔蛇、鸟践蛇、虎踏蛇等画面。除此之外,湖北省荆州市天星观二号墓出土的蟾蜍状异兽座漆器、湖北枣阳九连墩M2出土的漆木匜形杯、湖南长沙楚墓出土的鸷鸟践蛇木雕、河南信阳楚墓出土的彩绘木雕啖蛇镇墓兽等文物上也都有类似的意境表达,这些均反映出楚人对蛇有着强烈的厌胜观念。
在楚人眼中,蛇有着独特的生存习性,善于伪装、行动敏捷、出没悄无声息、攻击危险且致命,且往往会伴随着暴雨、洪水等灾害大量出现,在一定程度上象征着灾难和死亡,是邪恶的化身。随着楚人对于自然的观察,也逐渐了解到蛇这种动物可以被降服,尤其是自然界中存在禽鸟对于蛇的追逐、厮杀和捕食等现象。楚人本就是尚凤的民族,在揭开蛇的神秘面纱之后,楚人将自然界禽鸟践蛇、食蛇现象升华为图腾信仰中凤鸟对于蛇的践踏与捕食,不仅暗示了凤鸟所代表的力量战胜了蛇所象征的力量,同时也强化了凤鸟作为图腾在人们心中的守护形象。
楚国巫风浓郁,在求雨、祈福、驱邪、问卜等活动中,巫术承担了重要功能,几乎融入了楚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厌胜”是“巫术”的一种,又称“压胜”,其意思为厌而胜之,是古代民间一种避邪祈吉习俗,具体是指通过特定的仪式、物品或者符号来制胜所厌恶的人、物或魔怪等。楚人出于对自然、神灵和未知世界的敬畏和恐惧,因此试图借助超自然力量保障生活安宁。在克服了对蛇恐惧的心理障碍后,楚人不仅完成了对蛇的征服,而且匠心独运地将蛇形纹饰装饰于各类器物上,尤其是那些与祭祀、礼仪、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器具,一方面展示了对蛇的征服与镇压,另一方面又期望借此摄取蛇所具备的神秘超自然力量,从而实现驱邪避灾、祈福纳祥、镇宅护佑的现实与精神诉求。
在一些文化作品、传说故事和宗教记载中,蛇常常被描绘为邪恶、狡猾的象征,同时在现实生活中,蛇的外观和行为方式,如光滑的鳞片、蠕动的姿态、致命的毒液等,导致人们对它产生偏见,这种偏见往往源于对蛇的不了解和对未知事物的本能恐惧,正如楚人对蛇的“厌胜”一样。但对于蛇的崇拜其实也是楚文化中的重要内容,例如《楚辞·天问》关于华夏民族人文先始的记载:“女娲有体,孰制匠之?”王逸注:“女娲人头蛇身。”《山海经·海内经》关于楚人所居住的三苗之地记载:“有人曰苗民。有神焉,人首,蛇身,长如辕。”《山海经·海外南经》关于楚人传说中先祖的记载:“南方祝融,兽身人面,乘两龙。”等。此外,考古发掘出土的蛇形玉佩、蛇形铜带钩也是楚人蛇崇拜的具体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