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出土商代鱼纹铜罍和饕餮纹铜罍比较研究

来源:中国文物报
作者:张迎冰

湖南岳阳地区作为长江中游重要的商代遗址分布区,1982年与1998年先后出土的商代鱼纹铜罍和饕餮纹铜罍,以鲜明的时代特征与独特的地域风格成为学界关注焦点。两件铜罍在器型结构、装饰、铸造工艺等方面既展现出商代青铜文明的共性特征,又呈现出长江流域青铜文化的特殊表达。本文通过多维度对比,探析两件铜罍背后蕴含的技术演进与文化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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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罍来源分析和文化内涵

鱼纹铜罍与饕餮纹铜罍分别出土于岳阳市所属岳阳县荣家湾鲂鱼山和平江县浯口镇江口村。两地均属汨罗江流域,直线距离约55公里,水路和陆路交通便利。这里还相继出土了兽面纹扁体筒形觥和兽面纹青铜贯耳壶等一批商代青铜器,由此可以说明岳阳可能是中原青铜礼制向南方传播的中继站,是中原文化向长江流域扩散的关键廊道。

族群迁徙与政治馈赠

岳阳两件商代铜罍出土于山川河流附近,可能是窖藏或祭祀遗存。有专家推测,湖南商代青铜器可能是商人南迁或周初分封流入湖南。平江鱼纹铜罍与岳阳饕餮纹铜罍的年代(约殷墟晚期至商周之际)恰与周灭商的历史节点重合。结合文献记载,楚国早期受封于丹阳(一说今鄂西至湘东北一带),周王室可能将青铜重器作为权力象征赐予臣服诸侯。屈原《楚辞》中视汨罗为“先祖故居”,或与楚人南迁携带礼器有关。若此说成立,两件铜罍可能是周初封赏或楚人南迁时带入的礼器遗存。

文化交流与本土化制作

两件铜罍的器形与纹饰带有中原商文化兽面纹、夔龙纹、扉棱等装饰特征。两件铜罍也存在显著的地方特色,鱼纹铜罍腹部的鱼纹较为独特,但它的牺首、平江铜罍的“米”字纹、乳钉及立体牺首与四川三星堆等南方遗址出土的铜罍风格相近。这表明两件铜罍可能属于湖南地方“混合型”青铜器系统,即在商文化影响下,由长江中游地区的本土工匠融合地方信仰与审美所铸造。

地域网络与资源流通

岳阳地处湖南省东北部,与江西修水、湖北通城相连。湖北崇阳、沙市等地出土的同类型铜罍,说明商代晚期长江中游已形成青铜文化交流网络。铜矿资源(如湖北大冶铜绿山、湖南麻阳铜矿)的开发利用,为本地铸造提供了基础原料。两件铜罍可能通过贸易或区域贵族间的馈赠流入湘北,反映了商代南方族群对中原礼制的模仿与重构。

两件铜罍与中原地区同时期铜器有相似之处,而在纹饰等方面又有不同程度的地方特点,可能属于长江中游本土铸造的“混合型”青铜器,其来源与商周之际族群迁徙、政治互动及区域文化融合密切相关。

器形特征与纹饰风格比较

器形特征

两件铜罍器壁厚薄均匀,纹饰清晰、繁缛,均采用范铸法铸造。鱼纹铜罍通体碧绿光亮,重10.75公斤,高50厘米,口径26.2厘米,腹深34.8厘米,圈足径25.2厘米,圈足高15.6厘米。饕餮纹铜罍通体呈孔雀蓝色,重27.3公斤,高54厘米,口径32厘米,最大腹径41厘米。

两件铜罍在器形特征上既有相似之处,也存在显著差异。首先,从整体造型来看,两件铜罍均为圆形,口部微敞,高颈,折肩,高圈足,这些共同点体现了商代铜罍的基本形制。然而,在具体细节上,两者表现出不同的风格。

鱼纹铜罍器型特征:长颈直口的瘦高造型与腹下内敛的流线设计。器高50厘米的体量显示出中型礼器的规制,折肩处的处理彰显铸造技术的成熟。圈足较高,且圈足底边伸出有三个很矮的扁足,这种设计在中原商代铜器中较为少见,显示出明显的地方特色。

饕餮纹铜罍器型特征:颈部高而粗,斜折肩,配合桶形腹的浑厚造型,展现出商晚期铜罍体量增大、体形雄浑的时代趋势。高圈足与器腹的衔接流畅,反映出范铸技术的进步。

器身附件设计差异显著:鱼纹铜罍采用扁体立鸟与牺首相间排列的装饰方式,保留着早期动物装饰的平面化特征;饕餮纹铜罍同样采取立鸟与牺首相间的装饰方式,但牺首为立体羊首,铸造工艺为泥芯外包铜的复合体,立鸟圆润饱满。肥硕的牺首和立鸟,与浮雕兽面纹组合,在视觉上呈现出三维立体装饰效果。这种从二维到三维的转变,印证了商代晚期青铜铸造技术的突破性发展。

两件铜罍在器形特征上既有共同的基本形制,又在具体细节和装饰风格上表现出独特的地方特色,这些差异为研究商代南方青铜文化的多样性和独特性提供了重要的实物依据。

纹饰风格

两件铜罍在纹饰风格上同样展现出复杂的异同。纹饰的整体布局上,两件铜罍均采用分区域装饰手法,将器身分为颈、肩、腹、圈足四个部分,每个部分的纹饰既独立又相互呼应,形成了统一的装饰效果。鱼纹铜罍的纹饰布局具有强烈的礼器秩序感,饕餮纹铜罍则展现出商晚期纹饰繁缛化的倾向。

在颈部纹饰上,鱼纹铜罍饰有三道弦纹,简洁而规整,而饕餮纹铜罍则饰有三道较细的凸弦纹,两者在颈部纹饰上都保持了相对简洁的风格,体现了商代铜罍在颈部装饰上的共性。

肩部纹饰方面,两件铜罍肩部纹饰都采用了兽面纹和夔纹的组合,但在具体表现手法和细节处理上有所不同。鱼纹铜罍肩部饰有夔龙纹,四个牺首凸出于肩部,牺首之间有4只扁身凤鸟,整体纹饰繁复而富有动感,扁身凤鸟纹饰在中原商代铜器中较为少见,显示出地方特色。饕餮纹铜罍肩部则以浮雕兽面纹为主体,云雷纹为地,兽面纹虎耳、无角、尾上卷,两侧各置一横式夔纹,4只立鸟体态丰满,四只羊角状牺首肥硕圆润。

腹部纹饰是两件铜罍差异最为显著的部分。两件铜罍的腹部有四道扉棱,扉棱较薄,有“C”字形缺口,这种精细的工艺处理与岳阳汨罗出土商代兽面纹扁体筒形觥的“C”形扉棱较为相似。

鱼纹铜罍由四道扉棱将腹部隔成四部分,腹部的主纹为4个雄健的兽面,每个兽面两侧有倒悬的夔龙,上部为圆涡纹,中间为“米”字形纹;每一部分下方有3条鱼纹,通周共计有12条鱼纹,鱼纹中的鱼身细长,鳞片清晰。这种鱼纹装饰与汨罗出土的兽面纹扁体筒形青铜觥鱼纹较为相似。鱼纹在中原商代铜器中极为罕见,而在汨罗流域陆续发现,或与洞庭湖区渔猎文化传统密切相关,是岳阳县铜罍最具地方特色的纹饰之一。

饕餮纹铜罍同样由四道扉棱将腹部隔成四部分,腹部主体为散开状浮雕兽面纹,浮雕凸起高度达0.5-0.8厘米,这种装饰需在范模上单独雕刻凸起部分,工艺更趋复杂化。兽面纹无耳、外卷角、尾下卷,两侧倒立一夔纹,牺首两侧涡纹乳钉间有“米”字纹带,通周共计24个乳钉。特别之处是器物的肩、腹、圈足部,兽面纹的鼻端、嘴角、角根、耳根等处装饰小乳钉,腹部每组12个小乳钉,肩部和圈足除去兽面和夔纹的眼珠外每组8个小乳钉。

圈足纹饰方面,两件铜罍圈足上都饰有兽面和夔龙,整体纹饰与腹部相呼应。但在具体表现手法上有所不同,饕餮纹铜罍的兽面纹更为立体和精细。

两件器物共有的扉棱装饰源自中原礼器传统,但鱼纹铜罍的鱼纹与饕餮纹铜罍的羊首,分别对应洞庭湖区的渔业经济与山地畜牧文化。这种主体纹饰的地方化选择,反映出商代青铜礼器在文化传播过程中,既保持礼制内核的统一性,又包容地域文化的多样性。

铸造工艺比较

两件铜罍虽同属商代晚期南方混合类型青铜器,但在铸造工艺上呈现出技术共性与地方创新。两器均采用范铸法(块范法)铸造,器身分范痕迹不明显,表明铸造技术成熟。器壁厚薄均匀,纹饰线条流畅,说明内外范对位精准,分范技术高超。饕餮纹铜罍内壁凹凸对应外壁纹饰凸起,显示工匠已掌握“器壁等厚”技术,减少了缩孔与冷隔缺陷。

两器的差异是鱼纹铜罍圈足底部的3个矮足设计需额外制作活范或补铸,工艺复杂度较高;饕餮纹铜罍无矮足,但圈足上部有4个方形镂孔,可能是在铸造时预留,技术难度更大。

鱼纹铜罍的器身纹饰以“凹刻”的技法,通过细腻流畅的线条构成图案。其制作可能采用浅雕范片技术,这种单层范模雕刻方式能够精准呈现平面图案。相较之下,饕餮纹铜罍的工艺更为复杂:其一,同时运用平面与浮雕两种空间层次,用“凹刻”线条构图,通过线条的变化形成立体装饰效果;其二,散开式浮雕兽面纹与小乳钉的组合设计,使浮雕的结构层次更加丰富;其三,兽面纹、牺首及立鸟身体上的凹刻线条在立体造型中仍保持纤细均匀,展现出对范模雕刻精度的极致把控。

两种铜罍的凹刻技法演变,既体现了从平面装饰向立体造型的技术跨越,更彰显出工匠在范模雕刻、分范铸造等核心工艺上的突破。

结语

岳阳双罍不仅展现了商代青铜文明的技术演进轨迹,其鱼纹、羊牺首等地域文化符号,又揭示了岳阳作为文化交汇地带的重要地位。两件铜罍体型、纹饰、铸造工艺,共同构成诠释商代南方青铜文化的密码。这些承载着技术智慧与文化记忆的青铜重器,见证着中原礼制与南方传统的深度融合,为理解商代多元一体文明格局提供了物质实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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