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浙江温州的群山中,坐落着一座因矾成名,因矿而生的小镇——矾山镇。该镇拥有储量丰富的明矾矿藏,矿石储量占世界的60%,中国的80%,素有“世界矾都”之称。在这里矾矿的开采和提炼始于明初洪武年间,距今已有640余年历史。矾山镇及整个矿区拥有100多处矿业遗址,伴随采矿业形成的传统村落、特色老街、挑矾古道、民风民俗,与工业遗产交相辉映。
11月5日至6日,中国文物学会20世纪建筑遗产专业委员会组织专家团队前往矾山镇,考察矾矿工业遗产保护利用情况,为矾矿保护与申遗出谋划策。“南洋312平硐”是矾山迄今采矿层最多、采空面积最大的矿硐。现场考察中,专家们坐着为旅游开设的有轨小火车进入矿硐,硐壁裸露着粗粝的岩石,不时有硐口向上下左右分岔而去。据介绍,这处山体内从上到下分布着十层矿硐,最高的海拔近600米,最低的190米,每层矿硐之间相隔约50米,有石梯连接、纵横交错。如今,矿硐里已布置了彩色灯光,漫步其间仿佛置身天然溶洞,人工开凿的奇迹令人震撼。七弯八拐,大家步入一处宽阔的硐厅,这里高5米,约300平方米,能坐下700多人,据说20世纪60年代,矿工曾在此开会和看电影。矾矿当年的鼎盛可见一斑。
随着明矾市场的萎缩和环境保护要求的日益严格,温州矾矿面临着转型的艰难抉择。如何实现采矿区的生态修复,如何将工业遗产与全域旅游相融合?2012年以来,矾山镇积极推进工矿旅游小镇建设。2013年,温州矾矿申报世界工业遗产写入温州市政府工作报告。2017年,矾矿工业遗址申遗工作全面启动。2019年,浙江省苍南县矾山矾矿遗址被公布为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温州矾矿遗址被列入第二批“中国工业遗产保护名录”。
在苍南矾矿保护与申遗专家研讨会上,来自建筑和文博领域的专家结合自身的学术背景和研究所长,为矾矿的保护传承提出了诸多建设性意见。
在矾矿保护与申遗实践中,浙江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团队先后完成文物保护规划、遗产资源调查及申遗文本编制、工业遗产修缮保护设计等基础工作。该院文化遗产分院副院长刘国胜认为,温州矾矿呈现了“矿山与水系—矾矿遗址与矿业村镇—挑矾古道—港口与港口村镇”四位一体的格局,构成了资源、生产、交通与交流相互支撑的完整文化景观。从国际比较视角看,矾矿在亚太地区的遗产类型中具有唯一性,具备世界遗产突出普遍价值。后续申遗工作中,需凝聚保护共识,明确核心价值要素,并完善地方立法、管理机制与专家咨询制度;在保护前提下引导遗产文旅业态适宜、适度、适应发展,促进产业导入与社区共生;同时积极争取中央专项资金与社会资本支持。
中国文物学会工业遗产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刘伯英认为,苍南矾矿的申遗应以科学研究为基础、以制度保障为支撑、以社会共识为动力,形成系统且可持续的推进路径。他亦提出应开展系统的“比较研究”,通过对国内外同类矿山的对比分析,凸显苍南矾矿在技术体系与遗产完整性方面的独特优势,明晰其突出普遍价值。在技术层面,他主张深化对炼矾工艺、炉型演变及能源使用的科学研究,以数据与模型支撑价值阐释;在传播层面,建议制作专题宣传片,以形象化方式展现遗产的历史脉络与文化景观特征。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住建部历史文化保护与传承专委会委员张松表示,申遗是一项政府主导、逐级推进的系统性工作,需要在政策框架内循序落实。从各地实践看,成功的申遗项目往往在名称与价值阐述上高度凝练,能够精准体现遗产的时代意义与文化特质。应以申遗为抓手,全面推动高质量城镇建设,统筹带动城市更新、生态修复与文化振兴,使遗产保护与城市建设、生态治理、乡村振兴等国家战略有机衔接。最后,他提醒要避免过度整治与形式化操作,注重文旅融合与青年参与,使申遗真正成为推动城乡协调与文化传承的重要契机。
全国工程勘察设计大师、中南建筑设计院首席总建筑师桂学文提出,温州矾矿厂区的空间结构、建筑形式与生产功能结合紧密,形成鲜明的工业景观特征。他建议,矾矿申遗工作应与城市总体规划、交通体系和滨海资源统筹考虑,建立多层次的空间与发展体系,形成可持续的区域格局。在保护利用方面,可保留一条小型的活态生产线,向公众展示完整的生产流程,使工业遗产具备可体验性与教育价值。同时,需通过影像、展览等多种方式开展系统宣传,增强社会认知与文化传播效果。
全国工程勘察设计大师、中国建筑西北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首席总建筑师赵元超提出三点思考。首先,应充分利用矿坑这一极具辨识度的空间资源,探索可逆、装配式的建筑方式,将部分矿坑转化为多媒体展示空间或特色餐厅,塑造遗产体验场景。其次,建议以“画龙点睛”的方式建设标志性建筑或博物馆、美术馆,通过建筑艺术与环境设计的融合,提升工业遗产的文化格调与审美高度。最后,以“产业复苏”激发遗产活力,借鉴景德镇经验,将生产、展示与旅游相结合,构建从产业到文旅的全链条更新模式。
全国工程勘察设计大师、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股份有限公司总建筑师张宇认为,温州矾矿具有四大潜在发展方向:一是以文化旅游与研学教育为引擎,打造工业主题的研学与文创基地;二是以生态修复为导向,将矿区转化为工业遗产公园,成为生态文明教育的典范;三是以区域统筹为路径,借助申遗契机完善基础设施,促进乡村振兴与人口回流;四是以学术研究为支撑,建设国际工业遗产研究与交流平台,提升苍南的国际影响力。
全国工程勘察设计大师、中国中建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首席总建筑师崔彤认为,苍南矾矿体现了地质科学与人文精神共构的自然之美。在活化利用中应以科学研究为先导,完善地矿机理、地质演化与资源禀赋的系统性认知,为遗产保护与再生提供坚实的科学支撑。矾矿未来发展要按照“科、教、文、旅、商、园”六位一体模式,实现从“生产力遗产”到“新质生产力”的跃迁,构建兼具科学精神、文化创造与可持续发展的“世界矾都”新范式。
浙江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院长、总建筑师王健认为,苍南矾矿的保护与申遗工作应超越对工业遗存实物的关注,更应深入挖掘其背后所反映的生产生活方式及其对社会经济发展的影响,从而构建具有说服力的遗产价值体系。矾矿虽已停产十余年,但其历史贡献和社会影响仍具研究与展示潜力,应从文化、技术和经济层面揭示其当代意义,探索遗产资源对地方产业与经济的现实支撑,而非单纯依赖投入。建议联合化工、材料等领域的研究力量,研究传统矿料加工与现代化学合成的差异与潜在优势,以创新性研究赋予矾矿新的产业与文化价值,使其在保护中实现再生,在传承中体现当代意义。
中国文物学会专家委员会主任、故宫博物院学术委员会主任单霁翔提出,文化遗产保护应实现尊严、活化与民生相结合。其核心在于:保障遗产在当代社会的历史价值与尊重,使其成为经济社会发展的积极力量,并贴近民众生活,满足精神文化需求,形成可持续循环的格局。遗产应保持丰富性与综合性,通过古村落、街巷、传统生活方式及互动体验增强文化叙事与公众参与性。在保护过程中,以原状维护为前提,木质和金属构件需科学维修与监测,同时适度融入数字技术、教育和文化创意活动以提升社会价值。针对矾矿遗产,建议打造综合性文化旅游目的地,结合自然、人文及城市优势,保持古村镇和街巷的真实性与历史年轮感,避免大拆大建和仿古造景;通过在适当区域复原高炉及采矿流程开展互动体验,并优化巷道参观条件和数字化展示,强化历史故事讲述,实现保护与活化的有机结合。
中国文物学会20世纪建筑遗产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秘书长金磊在总结中说,苍南矾矿作为具有悠久历史的工业遗产,见证了中国千余年明矾开采与炼制技术的发展成就,具有典型的“活态”遗产属性。专家观点显示,矾矿保护不仅涉及技术与制度,更依赖社会多方参与和智慧协作,其核心目标是回应公共利益与遗产价值诉求,实现从地方保护向世界遗产申报的科学推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