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滇文化青铜器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脉络

来源:中国文物报
作者:从滇文化青铜器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脉络

云南古滇文化作为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其独特的青铜艺术闻名于世。它不仅展现了古滇先民的智慧,也见证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文化脉络。昆明市博物馆举办的“古滇探幽——滇国滇人滇文化”主题展,通过展出从战国时期到西汉时期古滇国的数百件青铜器、金器、陶器、玉器等文物,系统展现了滇文化的辉煌成就,这些文物不仅是古滇先民智慧的结晶,其铸造技术、装饰纹饰和造型风格更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文化脉络的实物见证。根据考古证实,滇国存在的时间是公元前5世纪中叶至公元1世纪初,相当于中原的战国、秦、西汉。文献没有明确记载其区域范围,从埋藏滇文化青铜文物的区域进行判断,其范围东到石林、泸西,北至昭通、会泽,南抵新平、元阳、个旧,西到安宁、禄丰,大约东西宽150公里,南北长400公里。

史书典籍里的记载

云南滇池东部地区历史悠久,考古发现表明,约3万年前,人类已在今昆明市呈贡区龙潭山一带繁衍生息。滇池周边300公里范围内已发现20余处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的大量陶器、石器、骨器等见证了新石器文化的形成。谷壳、麦穗的发现标志着人类从狩猎走向农耕文明。春秋战国时期,滇池周边出现了古滇国,创造了灿烂的青铜文化,司马迁所著的《史记·西南夷列传》对这片区域有记载:“西自同师(今保山)以东,北至叶榆,名为嶲、昆明,皆编发,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可见,“昆明”是古代云南一个少数民族的族称,东晋常璩《华阳国志》进一步解释:“夷人大种曰昆,小种曰叟”,说明昆明族人口众多及其部落社会的形成。

《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此皆魋结,耕田,有邑聚。”这是我国西南边疆最早的历史记录,反映了汉代以前“夜郎、滇、昆明”等土著居民的生活状况。滇分布在滇池周围,是“靡莫之属”中最有势力的代表,他们过着定居的农业生活,处于部落联盟的社会发展阶段。这一记载与《史记·西南夷列传》中关于滇国由楚人后裔建立的记载相呼应:“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蜀)黔中以西。庄蹻者,故楚庄王苗裔也。跻至滇池,(地)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欲归报,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

公元前3世纪(前298—277年),楚国大将庄蹻率兵入滇,与当地民族部落联盟共同建立了“滇国”,并在今晋宁区一带筑城。庄蹻将楚国和中原内地的先进文化、技术带入滇地,促进了西南与内地的文化交流。自此,云南各民族团结的史话从“庄蹻入滇”开始,融入中华民族团结发展的浩瀚长河,成为构建中华文明标识体系中云南极具辨识度的文化符号。从“庄蹻入滇”开始,历代中央王朝纷纷将目光投向神秘的“西南夷”地区,积极开展开发与统治。设州郡县,构建完善的行政区划体系,开辟道路,畅通交流渠道,派遣官吏,强化边疆治理。汉武帝元封二年(前109年),滇王归降后汉廷设立益州郡,赐滇王金印并保留其族群治理权。《史记·西南夷列传》明确记载“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云南自此融入汉王朝统治,中原地区的经济、文化也不断传入云南。而1956年晋宁石寨山6号墓出土的蛇纽金印“滇王之印”以考古实物实证《史记》《汉书》所载滇国史事的真实性,揭示了汉武帝“因俗而治”的边疆治理逻辑,将滇人社会纳入“大一统”政治框架,同时保留其文化自主性,为后世“羁縻制度”奠定了实践范本。

展厅里的文物印证

昆明市博物馆的“古滇探幽——滇国滇人滇文化”主题展览,以近400件珍贵文物为核心,系统展现了古滇文明的独特魅力。展览以青铜器为主体,辅以金器、漆器、玉器等多元材质文物,繁多的青铜器种类,涵盖了兵器、生产工具、生活用具、贮贝器、乐器和装饰品等。兵器如戈、矛、钺、剑、叉、斧、弩机、箭镞、头盔、甲胄等,生产工具如锄、铲、镰、凿等,生活用具如壶、釜、洗、尊等,乐器如铜鼓等,以及悬挂在人身上的各种扣饰,集中呈现了古代滇人的生活风貌、宗教信仰、艺术成就和社会结构,勾勒出滇文化的多元面貌。这些文物不仅印证了《史记》《汉书》中关于滇国的记载,更为研究滇池地区古代民族史、冶炼技术和宗教习俗、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文化交融、交往、交流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展厅文物首先印证滇国历史存在。1956年,考古学家孙太初在晋宁石寨山6号墓中发现的“滇王之印”金印,是滇国历史存在的最直接证据。这枚金印与《史记·西南夷列传》中汉武帝赐滇王金印的记载相吻合,证实了滇国在公元前109年已被纳入汉朝版图。此外,石寨山、李家山、天子庙等墓地的发掘,出土了大量青铜器、金器、玉器等文物,进一步证实了滇国的历史存在。其次文物印证当时的社会结构与经济活动。展厅中的贮贝器、铜鼓、扣饰等文物,反映了古滇国的社会结构与经济活动。贮贝器作为财富的象征,常见于贵族墓葬,其上的装饰图案如牛、羽人竞渡等,展示了滇国的农业、畜牧业和渔业经济。铜鼓从生活炊具演变为礼器,反映了滇国社会从物质生产到精神文化的发展。再次是文物印证了宗教信仰与艺术成就。如杀牛祭柱铜扣饰、巫师纹铜鼎等文物,揭示了滇国的宗教信仰。这些文物上的图案和造型,如蛇、牛、鸟等动物形象,以及太阳纹、翔鹭纹等,反映了滇人的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同时,滇国的青铜器在造型、装饰和铸造技术上具有独特的地方风格,如失蜡法铸造、鎏金、镶嵌等工艺,展示了滇国高超的艺术成就。通过展览中的陶器、青铜器等文物,展示了滇池区域春秋中期至西汉时期两大不同族群的文化融合。百濮族群的稻作文化与氐羌族群的半耕半牧文化,通过陶釜、铜鼓、铜剑等器物的风格变化,反映了滇文化的复合型特征。这种文化融合,不仅体现在物质文化上,也反映在宗教信仰、社会结构等方面。进而以文物实物印证文化融合与族群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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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三兽饰太阳纹长横銎狭腰铜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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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蛙形銎铜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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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五牛盖铜贮贝器

展厅文物构建的多维证据体系,不仅实证了滇国的历史存在,更通过器物组合、技术特征、图像系统的交叉验证,揭示了滇文化“百濮筑基,氐羌融汇”的文明生成机制。从铜鼓到贮贝器的文化重构,到鎏金扣饰的技艺创新,文物的遗存展现的不仅是古代滇人的生存智慧,更是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在西南边疆的生动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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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方内曲援长胡涡纹铜戈


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文明交融发展的见证

滇池地区青铜文化始于商代晚期,鼎盛于战国至西汉,其铸造工艺既保留地域特色,又融合中原及周边技术传统,成为多元文化交融的典范。滇国青铜器以独特造型与纹饰,见证中原文明与边疆文化的深度互动,揭示华夏文明“多元共生和而不同”的演进逻辑。

兵器领域最能体现文化交融的复杂性。战国“双钺形铜戈”融合中原青铜戈的勾啄功能与钺的礼器象征,銎、援处太阳纹、涡纹虽脱胎于商周纹饰体系,却被赋予滇人对光明与丰产的祈求。西汉“方内曲援长胡涡纹铜戈”沿用中原兵器规范,但援与内连接处的三角形突起与菱形网纹,将实用兵器转化为沟通人神的媒介。这种“形制承中原,符号创新意”的创造性转化,展现出边疆族群对中原文明的智慧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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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双钺形铜戈

礼器系统彰显更深层的文化整合。西汉“四耳圈足太阳纹铜鼓”鼓面中央的太阳纹与中原“天圆地方”宇宙观形成跨时空对话,麦穗纹耳饰暗示农业祭祀的跨区域共性。“战国五牛盖铜贮贝器”以五牛环绕中心柱的布局,将实用容器升华为财富与神权的象征,柱顶高耸造型隐喻通天柱,体现自然与超自然的融合想象。滇国工匠在吸收中原范铸法基础上,发展出立体失蜡铸造工艺,“五牛贮贝器”上立牛雕塑即是明证;战国西汉时期铜啄、铜斧、铜戈的兽形浮雕既延续中原线刻传统,又融入东南亚立体表现技法。西汉设益州郡后,菱形纹、回纹等汉文化元素显著增加。“西汉嵌红玛瑙圆形铜扣饰”以东南亚红玛瑙为核心,采用中原镶嵌工艺,依托南方丝绸之路贸易网络,实现物质文化的跨地域整合。“执伞铜跪俑”手持垂铃伞盖,伞柄饰人面纹,既模仿中原仪仗制度,服饰又融合滇人、百越、氐羌等族群特色,成为族群共处的具象化表达。青铜器上虎、牛、鸟等动物形象,既是自然崇拜的体现,也是族群标识的象征。滇文化通过造型、纹饰与功能的创造性转化,既保留西南边疆地域符号,又融入中原、草原、南亚等多元元素,形成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早期视觉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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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双钺形铜戈的礼器化转向,到执伞铜跪俑的仪礼杂糅,从铸造技术的多元融合,到生产生活的共生互鉴,再到符号表达的视觉叙事,滇人以智慧丰富了多元一体文化基因,印证了滇文化在与中原及周边文化的交往、交流、交融中发展,最终融入中华文明的宏大谱系,证实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文明交融发展历史脉络。

(第一作者为西南林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云南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第二作者为昆明市博物馆研究馆员。本文为2024年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一般项目“云南省基于博物馆开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思政课’的实践路径研究”<ZX2024YB24>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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