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斗,是古代营建时用来画直定准的工具,又称为“绳墨”。其起源甚早,相传为鲁班发明,春秋战国时期便有诸多文献记载,《孟子·尽心上》载:“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九辩》云:“何时俗之工巧兮,背绳墨而改错。”“墨斗”一词出现于两宋,沈括《梦溪笔谈》记载:“审方面势,覆量高深远近,算家谓之軎术,軎文象形,如绳木所用墨斗也。”朱熹《楚辞集注》中言:“绳墨,引绳弹墨以取直者,今墨斗绳是也。”墨斗结构简单,使用便捷,常用于古代大小木作的构架营造和家具制作。
江西省鹰潭市博物馆藏有一件北宋青白釉墨斗,景德镇湖田窑产品,长8.4厘米,宽4.9厘米,高4.9厘米,整器近似长方体,棱角圆弧,上部与底部两端各有一槽。其中,上部凹槽为圆形墨仓,墨仓前端有一牵引孔,相对应的后端有一出线孔与底部的线盒相通。底部凹槽为长方形线盒,线盒左右两壁开有轴孔,轴孔上残存锈蚀铁质轴杆及轴曲柄。修坯工整,胎质洁白细腻,器表施青白釉,釉面莹润,施釉未及底。
墨斗在我国传统木工行业中发挥着取直定平的作用,因其定准绳的功用,自古以来便被赋予特殊的文化含义,常以墨斗来教育人们守规矩、知准则,把它作为衡量正直、校正是非的化身。古人以“绳墨”代指规矩或法度,并将此内涵引申到为人处世乃至国家治理,《荀子·劝学》:“木受绳则直。”喻指人受外部规劝约束,亦能自正。《南齐书·孔稚珪传》载:“匠万物者以绳墨为正,驭大国者以法理为本。”表明以“绳墨”为象征的国家法度对治国理政至关重要。它所蕴含的这种公正严明、秉直不偏的法治精神在当下的时代寓意仍在延续。宋代以来,受道教文化影响,民间有家中放置墨斗辟邪镇煞的习俗。冯梦龙《挂枝儿》就记载了秦少游出与苏轼的谜面:“我有一间房,半间租与转轮王。有时放出一线光,天下邪魔不敢挡。”谜底正是墨斗,这反映了在民俗文化中墨斗的辟邪作用。清代俞樾《右台仙馆笔记》记载:“木工石工所用之墨线,古谓之绳墨……然权衡规矩,皆不足辟邪,惟木工石工之墨线,则鬼魅畏之,其故何也?邪不胜正也……《淮南子·时则篇》曰:‘绳者,所以绳万物也。’高诱注曰:‘绳,正也。’鬼魅之畏墨线,畏其正耳。”墨斗以其定正直,成为志怪小说笔记中,民间常见的镇煞法器。
墨斗一般选用不易变形的木材、金属制作,造型各异,装饰多样。鹰潭馆藏此件墨斗为瓷器制品,小而精致,器形简美,釉色匀净,虽线轮因铁质而锈蚀残损,但整体保存较好,非常罕见。目前所知宋代瓷质墨斗还见于陕西西安出土的耀州窑青瓷墨斗、河南汝州大峪东沟窑出土的青瓷墨斗、安徽出土的景德镇窑青白瓷墨斗以及广西防城港皇城坳出土的青瓷墨斗,但多为残件。以上所列各地出土之例说明宋代瓷质墨斗的使用或许较为普遍,表明此类瓷质匠作工具在历史上具有一定的烧造数量。宋代是古代中国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繁荣的时期,手工业中的陶瓷生产与建筑营造高度发达。宋代瓷器的烧造擅于突破材质、技法的局限,常借鉴和模仿其他材质的工艺与质感,在墨斗制作取材中以瓷质代替常见的木材或金属,便是此时瓷器烧造的积极尝试与创新;宋代建筑技术承前启后,传统木作文化纵深发展,助推了建筑业中匠作用具的广泛使用。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此件青白釉墨斗呈现出强烈的造型美、釉色美和文化美:造型简美,整器简洁端庄,造型流畅自如,边角圆润,没有转折的突兀感,尺寸大小舒适得当,其形体长宽高的比例接近黄金分割比,展现了器型设计的高超水准;釉色素雅,器表施釉均匀细腻,呈现出莹润的光泽,釉色白中闪青,淡雅灵动,底部施釉线尤为工整,青白色泽过渡自然,契合了宋人注重追求自然之美,强调素雅朴实的审美趣味;文化交融,此件瓷墨斗集陶瓷文化、木作文化、道文化、民俗文化为一身,其线盒与墨池开口设计为一正一反,互为阴阳,有着内敛含蓄、天人合一的审美理念,它是宋代市井繁荣、百业兴盛、多元文化融合背景中,多种文化因素共同浸濡下的产物。
作为营造工具的墨斗在频繁使用中,应具有结实耐用的特点,由于瓷质器具易碎,实际使用过程中此类瓷墨斗相较金属、木等材质实用性必然大打折扣,因而关于此类瓷墨斗,尤其如鹰潭馆藏此般精细之品的实际作用尚存不同看法,是实用工具还是随葬明器抑或其他,有待将来资料进一步丰富后,对其认识能够更加科学和深入。这件小巧的青白釉墨斗以其所蕴含的宋代陶瓷文化和木作文化,不仅向世人展现了那个时代的社会发展和经济文化的繁荣昌盛,更体现了古代匠人“一人一生一事”的行业钻研和坚持,这是我国古代工匠精神的物质体现。
鹰潭市博物馆藏宋代青白釉墨斗是国内迄今罕见的保存完整的北宋瓷墨斗,为国家一级文物,镇馆之宝。2023年入选“江西省馆藏文物瑰宝”,成为30件(组)代表江西历史文化的文物瑰宝之一。它是陶瓷文化和木作文化高度融合发展的产物,是研究中国古代瓷质匠作器具的重要实物,反映了宋代陶瓷技艺的精湛高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