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之盆——新疆文物珍品展”的策划与思考

来源:中国文物报
作者:​湖南博物院

2025年1月21日,由湖南博物院联合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吐鲁番博物馆举办的“聚宝之盆——新疆文物珍品展”,在湖南博物院特展二厅拉开序幕。此次展期4个月有余的原创大型展览,汇聚了158件(套)珍品,涵盖金属器、陶器、木器、织物、文书、书画等多个品类,系新疆文物首次大规模在湘展出。

展示新疆珍贵文物、讲述新疆历史文化故事,其意义不仅在于呈现“物”之稀珍、叙述“事”之史实,还在于如何打破文物与观众之间的信息壁垒,以及如何运用精炼的叙事策略讲好故事。更为关键的是,如何将新疆在历史文化进程中的文明成果,转化为观众易于理解和接受的展陈语言,从而持续开展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研究。

展览背景:

新疆与湖南的文化交融概况

战国时期,随着中原与西域的不断往来,楚文化传至西域,如新疆轮台县、玛纳斯县出土的“山”纹铜镜,与湖南湘乡牛形山、常德德山出土的“四山”“五山”纹铜镜在纹饰构造上相似,体现出楚地与西域间的文化交流。

公元前60年,西汉实现对西域的统一,于天山南北设立官府、部署军队,促使新疆成为多元文化交融的关键枢纽,其丧葬文化与服饰艺术均体现出“汉风儒俗”的特征。例如,若羌楼兰故城以北墓葬出土的彩绘木棺,即为汉文化在西域传播与融合的典范。木棺头挡板与足挡板的圆圈内分别绘有象征日月的金乌与蟾蜍,该图案与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T”形帛画上部象征天上境界的图案颇为相似。此外,吐鲁番出土的伏羲女娲图像与马王堆“T”形帛画中的神怪图像亦展现诸多共性,均以人首蛇身形象呈现,分别象征人类起源、繁衍及天国主宰,二者与丧葬文化的紧密关联,深刻揭示了古人对死后世界的想象与信仰。

晚清时期,湖南人左宗棠率部收复新疆,维护了国家领土完整,尔后大批湖湘人士在新疆修复城池、兴修水利、发展农业、推行儒家文化教育等方面作出显著贡献,促进了当地社会经济和文化发展。

新疆与湖南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渊源,共同见证了中华文明的昌盛与发展。因此,为加深广大观众对新疆历史文化的了解,深化对古代丝绸之路的认知,进而铸牢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命运共同体意识,“聚宝之盆——新疆文物珍品展”的举办,是一次“文化润疆”的实践行动,以期促进新、湘两地文旅事业共同繁荣发展。

策展思路:

基于地域性与在地性提炼主题

任何展览都不可避免地受到收藏因素的制约。在策划通史类陈列时,常会陷入“有历史而无实物”、缺乏能够直接反映史实或文化内涵的典型器物这一尴尬境地。在展示地域历史文化的临时展览时,除了面临同样的困境外,还存在着目标展出文物已被基本陈列或其他输出展览占用、藏品保存状况不佳不宜展出、文物运输安全等实际问题。地方性的历史文化特展不应盲目追求“大而全”,也不应成为通史陈列的简化版。相反,需要优化策展理念,深入解读该地域的历史文化,避免展品陈设与具有宏大叙事性质的说明文字脱节。为此,应明确临时展览的特殊性,挖掘文物背后的故事,并强化文物之间的信息关联,使展览兼具学术性与通识性。

经过三家文博机构长达四个月的反复沟通协商,“聚宝之盆——新疆文物珍品展”最终确定展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馆藏文物110件(套)、吐鲁番博物馆馆藏文物42件(套)、湖南博物院院藏文物6件。展品的遴选工作与展览方案、文本的撰写同步推进。策展前期,团队将自身设想为一位对新疆历史文化不甚了解的观众,并预设了一系列问题:新疆具有何种地域特色?这片土地孕育了怎样的灿烂文明?在岁月流转中,这些文明又呈现出哪些重要的闪光点?湖南与新疆之间是否存在文化渊源?因此,展览逐步确立了两条线索。第一条线索为时间线索,通过将反映新疆地域文化的文物大致按照历史顺序陈列,从先秦时期到汉唐时期再延展至清末民初,确保观众在参观过程中能够获得有序、清晰的观展体验;第二条线索则围绕湖南与新疆文化关系展开探讨,这一讨论不仅显现于展览的主标题之中,亦融入展览各部分的设计细节里。

有别于同题材特展,本次展览的主标题“聚宝之盆”取自左宗棠对新疆的赞许,侧重于展览在地化的表述。光绪年间,清廷内部爆发“海防”和“塞防”之争,李鸿章认为“新疆乃化外之地,茫茫沙漠,赤地千里,土地瘠薄,人烟稀少”,并主张放弃“塞防”;左宗棠则主张“塞防”与“海防”并重,他反驳李之论断道:“天山南北两路粮产丰富,瓜果累累,牛羊遍野,牧马成群。煤、铁、金、银、玉石藏量极为丰富,所谓千里荒漠,实为聚宝之盆。”由此,“聚宝之盆”蕴含着两层含义:其一,它承载了湖南籍晚清名臣对新疆地域的重视与赞誉,背后更隐藏着一段湖南人浴血奋战、收复新疆的壮阔历史;其二,展览展出的百余件文物能够留存至今并呈现于世人眼前,是各族人民在长达数千年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中孕育出的瑰宝,是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时代见证。

在以反映湖南区域文明为主的大型历史艺术博物馆——湖南博物院举办一场旨在展现新疆地区文化精粹的特展,首先应梳理新疆与湖南之间的文化交流与关联。在此基础上,展览第一部分“在那遥远的地方”结合展品的实际情况,立足湖南人的视角,聚焦于新疆的地域特色、人民生活以及历史史实,分别向观众解读新疆的气候环境与自然地理概况、新疆先民的生产和生活方式的变迁;接着以“衣”“食”“文”“享”四个单元,介绍新疆在丝绸之路中的重要地位,从服饰织物、食品及饮食器具、文书文献和典籍、丧葬文化四个方面反映汉唐时期新疆多元化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即第二部分“丝路古道响驼铃”;最后聚焦汉代、唐代、清代三个时期中央政权对新疆的管辖历史,突显湘军将领与新疆的关联,并由此反映在社会稳定的大环境下新疆手工业和工艺美术的发展,即第三部分“春风已度玉门关”。

第一部分:在那遥远的地方

新疆位于中国西北边陲,湖南则处于长江中游地区。“遥远”一词既指新疆与湖南的空间距离,也指该部分陈设的展品出土于新疆地区先秦时期墓葬,年代甚是久远。该部分“坤舆”单元通过打造仿真戈壁岩石场景和借助影像手段,将敦德布拉克洞穴彩绘岩画、克尔碱岩画和康家石门子岩画中描绘狩猎、放牧、舞蹈、祭祀等场景的图像投射在仿真岩壁立面之上,观众在步入展厅之初便能身临其境地感受新疆原始艺术的魅力,并间接反映出新疆的代表性地貌。同时,该单元还集中展示了一批毛纺织物,体现了古代新疆居民对生存环境的适应能力。接下来是“游牧”和“农耕”单元,继续探讨新疆地区早期文化的地理环境适应性及其文化交融现象。天山以北地区发展出典型的草原游牧文化,并成为中国早期冶金技术的发源地之一;天山以南及吐鲁番地区则形成绿洲农业经济与畜牧经济相互交织的特色。其中,新疆地区的彩陶文化尤为显著,成为东西方文化交融的实证。由此,尽管新疆地处祖国边疆,但文明交流活跃,展现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深厚的历史沉淀。

第二部分:丝路古道响驼铃

该部分以“丝绸之路”为纽带,揭示西域与中原在汉唐时期的交流融合。展品包括丝织物、琉璃饰品、食物遗存、农作物、木器、文书文献及各质地的丧葬遗物等,注重体现新疆在经济、文化及社会习俗方面的多源性和多样性特征。其中,“文”单元中不同类型的文献资料证实了新疆历来是多语言文字并用、多种文化交流融合之地的历史事实;“享”单元则通过不同材质的陪葬品展现了新疆地域复杂的丧葬习俗。受中原“事死如事生”丧葬观念影响,新疆出土墓葬中陪葬品丰富,包括各种食物、衣物,以及文娱用具如琴、棋、剪纸等,还有各司其职的杂役、动物俑等。阿斯塔那墓群出土的彩绘伏羲女娲绢画或帛画尤为特殊,它既传承了中原的伏羲女娲信仰与日月轮回的宇宙观,又融入了新疆独特的人文精神。换言之,“享”概括了墓主人将生前的生活场景与理想追求一并移至地下世界的做法,这其中寄托着墓主人对安乐永年、灵魂不朽的祈愿。“享”单元所体现的概念,是从生死观的视角去探寻丧葬文化——古人透过对死亡的思考来展望生命的真谛,同时又能从对生命的感悟中回溯到对死亡的认知。

在文书类展品的编排策略方面,首先依据其属性特征,将其分成“文书”“文献”以及“与文献相关”的三大类进行陈列。进而,依据文书具体的文字类型与内容,将其细分为军事、行政、刑事案件、契约、随葬“账、疏、抄”、书信、饮食、墓志以及多种文字等子类别,并对所有汉文文书的文字内容进行了释读。此种分类方式和释文整理工作,目的在于提升展品的信息结构化程度,使观众能够更为系统和全面地了解文书类展品的丰富内涵。

第三部分:春风已度玉门关

清代统一多民族国家的构建与演进,为近代中国疆域奠定基础,推动了中华民族的繁荣发展。在新疆各族人民的支持与配合之下,清朝政府成功驱逐了外来侵略势力。在此背景下,新疆社会长期稳定,经济与文化得以发展,其中手工业与工艺美术行业尤为引人注目。本部分所呈现的各组清代玉器、铜器及服饰等传世精品文物,均展现了文化传承的连续性与丰富性。

部标题“春风已度玉门关”,系对唐代诗人王之涣“春风不度玉门关”诗句的改写,意在反映新疆地区的繁荣景象已非昔日可比,而更贴近清代杨昌浚《恭诵左公西行甘棠》中“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所描绘的图景。在新疆的历史进程中,左宗棠与刘锦棠等湖南籍名臣,对其近代历史的发展产生了深远而持久的影响。他们不仅在军事上英勇捍卫国家领土完整,更在文化建设领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本次展览通过地域化叙事策略,精心遴选了湖南博物院收藏的与左宗棠、刘锦棠相关的文物精品,例证了湖南名臣在新疆历史文化发展进程中的重要作用,从而构建了一个内容更为饱满、结构更为立体的展览框架。

创新做法:

“文物+科技”模式下的多元化释展

本次展览融入了大量科技元素,策展组与湖南博物院数据中心、教育中心、办公室等部门同仁共同策划了一系列数字化展示和导览项目、社会教育和宣传活动,力求通过多种途径的释展工作,让展览主题和展品各层级信息得以高效、高质地传递。

第一,运用数字化展示,多元化地传达信息。为补充实物展品在信息传播上的不足,制作了融合三维动画与实景视频的微型科普片《新疆的地形地貌》,并将播放设备置于展览前言区域,旨在让观众在观赏展品前对新疆“三山夹两盆”的地理特征形成初步认识,拉近时空距离。同时,为激发观众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推出《卜天寿〈论语·郑玄注〉》和《吐鲁番的葡萄与葡萄纹样》两部手绘科普短视频,采用富有童趣的简笔画风格、贴近少年儿童的语言习惯以及流行网络用语的表述方式,深入拓展了吐鲁番出土文书和葡萄纹样相关文物的知识内容。在观众参与、互动和娱乐体验方面,打造了“劳动妇女泥俑群互动魔墙”和“多宝阁”互动装置,运用“雷达互动+文物活化”和“AR合拍”等先进数字展示技术,实现观众触碰墙面文物图像后静态画面实时转化为三维动态效果。同时,观众还可通过触碰屏幕选择心仪的展品为其投票,并利用摄像头与文物合影留念,提升了观展的互动性与趣味性。这些观众互动参与的实时数据也成为展览反馈信息的重要来源。

第二,拓展传统导览形式,有针对性地传递信息。传统博物馆导览形式通常是观众自行阅读展板说明文字、由博物馆讲解员或志愿者进行人工讲解,以及组织策展人或专家开展专场导览教育活动。本次展览在导览设计中充分考虑观众构成的多样性,除常规导览讲解外,还针对不同群体定制个性化内容。如线上导览,观众可通过手机扫描说明牌上的二维码,对每件展品的说明文字进行自行阅读;研发“智慧导览器”和“AR眼镜智慧导览器”,前者以移动设备为载体,采用全程无接触式服务,融合图文、语音、视频等多种形式的展品介绍,当观众手持导览器靠近展品时,系统会自动识别并播放相应的讲解内容,后者通过AR眼镜将文物信息转化为数字形式呈现,充分发挥画面与音效的优势,帮助观众厘清展陈思路,借助增强现实技术深化对文物的理解,丰富文物知识积累。

第三,实现线下与线上的互动融合,通过多层次、持续性的信息传播来增强展览的影响力。本次展览在展前、展中和展后进行了全方位的信息传递,包括利用展览出版物、学术讲座、社交媒体等多种渠道。例如,举办“湘疆和鸣·乐动新春”音乐会和专家导览,并同步线上直播,吸引了百万观众在线观看,极大地扩展了展览影响范围。

在观众对博物馆展览的过往评价中,常常将关注点聚焦于展品本身。观众会审视展品的稀缺性、精美程度及其在学术领域的地位。然而,在这一评价过程中,关于展览的叙事研究、大纲构建以及内容设计等核心议题的探讨却显得相对不足。

在博物馆展览的实践过程中,策展流程涉及从考古成果、文物研究成果的转化,至展品筛选、组织及最终展厅陈设等多个环节。在此过程中,策展人往往需要应对各类预期之外的挑战,需要协调多方资源,对展品和展览方案进行持续性的修改与调整。正因此,展览逻辑结构的合理性与严谨性显得尤为关键,这不仅直接影响观众对展示内容的感知与理解,更间接影响展品所承载的文化内涵的有效传递,进而对展览信息的传播效果产生影响。在强调内容设计核心地位的同时,如何实现博物馆收藏、研究、展示、教育等业务环节的有效整合与衔接,“聚宝之盆——新疆文物珍品展”便是一次富有挑战的尝试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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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笔:唐哲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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