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用材料补全文物的观念剖析
——以青铜修复为例

来源:中国文物报
作者:叶琳

在文物保护修复的基本认知中,保证物质存在的“益寿延年”固然是第一目标,但是满足美学追求和可视化展示需求的“破镜重圆”,也是基于朴素认知的东方哲学体现。自古以来,文物修复,一直与日常修理维护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对于残缺造型的补全期待,已经成为大众共识。

补全,也称补配,着眼点是对文物缺失区域的填补,需要满足对于空间的填充和曲面的连贯这两个基本条件。空间的填充,就是保证填充过程中缺失区域不会产生填充遗漏、间断或填不满,即填补不可匮乏过少;曲面的连贯,则是保障填补结果与缺失区域连接部位处于相同的平滑趋势,即填补不可溢出过多。因此,补全中对于造型的完整性要求,遵从着布兰迪修复理念中“潜在统一性”的理念。在实际开展不同程度的文物补全时,注重点从造型统一的目的性,逐步转向对补全材料使用的适配性。

补全材料的最低适配性

补全材料的适配性,主要是强调补全操作后,占据缺损位置材料的物理性能,不能低于被补造型材质的基本物理参数,即要求补全结果应具备抗拉、抗剪、抗腐蚀老化性能和避免引入新的危害因素,极少数涉及抗压、抗弯性能,甚至是寻取到同等材质、近似色泽的苛刻要求。但无论是对原材料的极致追求,还是造型材质的原材料与现存的文物材质,不可避免地存在理化状态差异。因此一味追求原材料的极致,其实既是对经历时间磨砺所达到的文物材质状态的不接受,也是极度强调文物制造史却忽视文物保存史的体现。

本文所提及的“物理性能不低于原造型材质”,目的只是保证文物留存至今的价值得到凸显,以保证现存文物体遭受二次破坏时本体遭受破坏的概率减低。在朴实的修理观念加持下,“不低于”的要求明显落后于“牢固”的追求。尽管有人提出在填补与文物本体接触界面实施隔离措施,但这种理念上的“双全法”,即在物理概念下同时满足牢不可破与易于解脱,则是一种理念上的悖论。因此,目前对“牢固”的实现相比于“不低于”的追求,成本和效率已明显成为补全的操作默许,是否能照顾到与文物长久保存的影响,还需更长时间的验证。

补全施作的两种选择

对于补全更为理论化的讨论则需从框架受力概念谈起。由于缺损的状态,多为平滑曲面空间结构,不但需要有整体平滑的联系性连贯补全,也需要满足整体机械强度需要的抗侧力,避免结构位置发生偏移造成二次破坏。因此,填补缺失的材料,需同时达到平滑连贯的曲面延伸和机械抗侧力的稳定性。而所有填补结果都是满足此等效果,只是因负责曲面延伸和抗侧力的作用主体不同,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两种施作选择。

预制缺块。无论文物材质如何,面对缺损的破坏结果,默认的第一选择都是在破碎环境中寻找遗失的碎片,谋求拼接成为完整的统一体。因此,通过预制一块与残缺位置匹配的“碎片”,将残缺补全的问题直接转化为碎块连接的问题,就连平滑连贯的曲面延伸和机械抗侧力的稳定性的要求,也一并直接在预制缺块的过程中提前解决。早在1987年出版的《青铜器修复技术》中,赵振茂已经总结提出采用铜板“炮打”的方式制作基本合适的补块(对于厚胎或立体造型的缺块,还可使用翻模铸造而成)。而采取或焊或粘的方式将预制缺块与本体连接一体,成为传统的补全方法之一。这种定制化补缺的朴素概念具象化的模式,将补全自然而然地分作预制缺块和物理连接两个难易不同的操作步骤。一方面将补全的核心操作降阶为碎片的连接,整体降低了补全操作的门槛,另一方面对缺块制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即对操作者须具备一定的型材冷加工从业经验。尽管目前越来越多的涌现采用数字化建模后打印出缺补块或者再翻模铸造补块的做法,提高制作效率和精准度的高效补块制作其根本只是在预制缺块阶段进行了科技赋能。

缺上补。缺上补即是在缺损的原位上直接填补手作材料予以“无中生有”。如何实现平滑连贯的曲面延伸和机械抗侧力的稳定性,使该方式成为修补技艺中最看功底火候的一类。但因对满足造型所使用填补材料和技法的经验,有不同解决方案的差异和方式选择的初衷。

模具浇补。采用的补料必须极具流动性,可以通过重力和毛细作用,填充到预先为缺失区域设定的模具中去,待补料凝固成型后脱模,即可一次性完成缺块填补和碴口连接的操作。譬如锡铅合金铸补青铜器,或者树脂材料的注入成型。此技法有两个关注重点:一是模具制作的准确性,即翻模制模的精准和模具与缺失周边接壤的贴合,如果出现偏颇不仅影响本体状态,还将增加大量打磨和返工的概率。二是注入冷却后的再加工不可或缺。因为无论锡铅合金还是树脂材料的注入,其实都满足一定的冲型流淌性。在注入冷却凝固过程中的材料收缩,会存在补不足和沙眼的情况。而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一般都需要注入边缘缝隙溢出为准,因此在边缘结合部位冒出毛刺就必须进行清理清除。但仅就原位加工的目的,利用模具将缺块塑造直接原位化,即浇补只是将填补材料填充在缺失位置即可,效率明显要快捷很多。

直接抹补。抹补即是使用刮刀或抹子将膏状的树脂胶泥均匀地涂抹在空缺处。这种方法操作简单,适用于小面积施作或局部修补。比较极端的例子就是采用“速成铜”或AB补土直接手捏填补。常见操作方式是在残缺位置内部衬以承托,方便胶泥更好地堆塑和涂抹。目前最为广泛采用的修补铜器“二层皮”的做法即衬垫涂抹的加强版。所谓“二层皮”即以铜皮作为骨衬,再在表面涂抹腻子灰完成趋势平顺和外观造型。尽管这种做法比直接堆塑树脂的物理结构更为稳固,但依靠两种材料贴合方式的结构,仍旧无法避免结合不牢的隐患。

挂网抹补。为了解决胶泥直接填补的抗性不足问题,借鉴框架受力的模式,形成了以铺设框架结构网为骨,以胶泥包埋挂网填充抹平为肉,凝固后形成抗收缩框架与包埋耐腐蚀树脂结合体的填补方式。这种方式既能满足填充的灵活自由,也能满足不同的造型需求,同时又有足够的抗拉、抗剪、抗收缩的物理性能。早在1995年《高分子合成材料在文物修复和复制中的应用》一文中,重庆技术人员已经开展使用手塑玻璃钢填补技术沿袭至今,并与2024年山东文保中心编著的济南刘家庄商代青铜器修复研究成果《吉金藏礼》中采用铜丝网抹大漆的方式,都是相同理念下近似的解决方案。

尽管缺上补的方式以其操作简单、成型快捷、加工轻便等操作优势可以很好地解决缺损的问题,但因其没有使用与待修器物同质材质,特别是采用树脂类的抹补,一直受到各种微词。但是仅就电化学稳定性而言,树脂类远比给锈蚀金属上填补纯净金属所带来的隐患要小得多。

展望

面对材料适配性、结构稳定性和可逆性所构成的“不可能三角”,不同的填补方式选择具有时代性、地域性和个人技术储备的路径依赖。但就结果而言,都能良好解决缺失状态,恢复完整样貌。尽管补缺的前提是残留部分必须规整,单纯的补缺才会有其存在的合理意义,反之面对翘曲瘪窝的变形状况,盲目补缺则是极不负责的技术伦理黑洞。目前补缺方面的科技发展,更多的将会是材料的革新或迭代。因此,无论是碳纤维替换玻璃纤维或铜网,还是纳米仿生材料的尝试,对保存文物风貌而言,并无二致。但补全的重心仍是在确保文物安全的前提下,通过无论何种材料的非破坏性连接和可控操作,实现文物历史价值与美学价值的共存。

(作者单位: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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