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黄土分布广泛，最集中的地区是黄土高原，覆盖陕西、甘肃、宁夏、山西、河南等省份，华北平原及西北地区也有零星分布。当我们驱车行驶在黄土地区的公路上，通常能看到两侧的深厚黄土断面上夹杂着多层红褐土，有的平行分布，有的斜向延伸。地质学家告诉我们，接近地面的这层红褐土是在全新世高温多雨下发育而成的古土壤，这种土壤含铁、铝成分较多，有机质少，酸性强，土质黏重。我们在黄河中上游地区的考古调查和发掘中，如果稍加留心，时常能见到这层红褐土被先民在生产生活中利用的迹象。因此，这类古土壤以及与其相关的文化遗存包含不少有价值的考古信息，值得我们在田野调查和发掘中关注。
红褐土蕴含着埋藏学信息。我们查阅20世纪70年代末新郑裴李岗遗址发掘简报会发现，该遗址的文化遗存大多坐落于红黏土上，或者打破红黏土。也就是说，这层红黏土形成的时间要早于裴李岗文化的年代，也正是全新世大暖期早期。由于裴李岗遗址前几次发掘时间久远，我们不太清楚当时发掘现场在埋藏方面的详细情况，但从发掘简报的描述可知，人骨都保存得不好，只有部分墓内还能见到不完整的腐朽骨架或骨灰痕迹，多数无法鉴定出年龄和性别。近年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等单位对裴李岗遗址再次启动考古发掘工作，揭露了居住区和墓地。裴李岗文化层坐落在厚度为62～96厘米的红褐色自然沉积层上，墓葬打破红褐土，部分墓壁上见有厚薄不均的红褐土，墓中人骨保存状况较差，有的粉化严重，很可能与红褐土的酸性腐蚀有关。在长江以南的低山丘陵区，如江西、湖南、湖北等省份的考古发掘中很难见到动物骨骼和人骨，就是南方红壤的酸性土质造成的。最近，在参观舞阳贾湖遗址的考古发掘现场时注意到，墓葬大多坐落于深灰色的活土上，或者打破厚厚的灰土层，以至于发掘中很难辨别长方形墓葬的边界在哪里，但墓葬中的人骨、随葬的骨笛、留下的动物骨骼等有机质遗物保存良好，显然与包含大量草木灰的灰土偏碱性、利于骨骼保存有关。
1996年，洛阳市文物队和郑州大学考古系对黄河小浪底淹没区的孟津妯娌遗址进行了大面积发掘，在揭露墓地时发现，墓葬填土中含有大量纯净的红褐土，墓圹以外为黄土，使得墓边很容易被辨识出来。当时，我们就感到疑惑，墓葬填土中的红褐土是人们有意从其他地方运过来填充墓葬的吗？直到多年后发掘灵宝西坡墓地时才逐渐打消了这种疑惑。
2005年春，发掘灵宝西坡墓地时我们发现，墓葬填土中以黄土为主，还有少量的红褐土，墓圹以外是纯净的黄土，为此我们在满地都是苹果树的树丛中，就把洛阳铲勘探到的红褐土作为寻找墓葬的线索。有趣的是，西坡的墓葬往往在埋葬墓主时，在二层台之间的墓室中贴近人体的上面，采用红褐色泥或青灰色泥涂抹封盖。因此，当时我们认为，墓葬中的红褐土很可能是人们有意从别处运过来填充墓葬的，用红色表达对死者的某种祭祀含义。后来，对墓地周边调查时，在墓地以南70米处地势稍高的断崖上，偶然发现了一层厚约60厘米的红褐土，这层红褐土的上面是黄土和耕土。墓地所在位置的地势比南边的红褐土层略低，墓葬现存的开口更低一些，现存墓地已经不存在这层原生的红褐土。当时，我们对墓葬中的红褐土和南边这层原生红褐土取样作了分析，它们的化学成分是一致的，为此在西坡的发掘报告中，就作出了墓葬中的红褐土是从别处运来的结论。但后来从另一个角度思考，墓葬中的红褐土也可能是墓地的原生地层在人们挖掘墓葬时回填进去的。也就是说，当时墓地的地势略高，是有这层原生红褐土的，因数千年来水土流失和人为整修土地等因素的破坏，考古发掘时已不存在这层红褐土。如此，我们就可依据原生红褐土层的上线高度，对墓葬的原始深度进行复原。这就是红褐土蕴含的埋藏学信息给我们带来的启发。
红褐土是制作陶器的原材料。1999年，我在发掘郑州商城遗址时发现了几座容积较大的商代陶窑，陶窑附近有多个规模较大的灰坑，有的坑中保存大量草木灰，显然是烧窑所用草木燃料遗留下来的。同时，在陶窑附近还发现了数十座圆角长方形、近圆形的灰坑，呈东北—西南向分布，坑口大底小，坑深约半米，周壁为红褐土，坑底为黄土。毫无疑问，这批灰坑就是为挖取红褐土用来制作陶器而形成的。无独有偶，也是这一年，我在参观偃师商城遗址发掘时，也看到一些类似郑州商城的这批灰坑，推测应为有意利用这种红褐土时形成的。
前不久，我在参观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发掘的荥阳清静沟遗址时，在仰韶文化中期的陶窑群附近的灰坑壁上又看到了红褐土。这批灰坑深度约60厘米，形状不太规则，其坑壁正是红褐土，坑底为黄土。由此可以断定，从这些坑中挖取的红褐土，就是用来制作陶器的陶土。
在河南常见的黏土一般有两类，一类是红褐土，另一类是青灰土。记得小时候家里做煤饼或煤球，跟散煤掺和在一起的就是具有黏性的红褐土或青灰土。村里制作土坯、砖瓦、陶器等产品，就选用这两种黏土。因此，在对遗址出土陶器开展材料分析时，可有意选取遗址附近的黏土进行对比实验。当然，古代日用陶器的制作往往会在聚落附近，制陶的原料也会就近选取。这是制作陶器与制作瓷器在选取原材料上不同的方面，后者因适合烧制坯胎的原材料少而严重依赖原材料产地，故而瓷窑往往靠近原材料产地。
红褐土是夯筑城墙的原材料。1997年，为配合郑州市南北向的紫荆山路建设，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郑州商城遗址的城内、城外和南城墙进行了大规模发掘。南城墙与其他三边城墙一样，均为红褐土夯筑而成，而郑州的地下生土主要是深厚的黄土，也有一层半米厚的红褐土。由此判断，商代先民当时就认识到，相比黏性较大的红褐土，黄土并不太适合修筑高大的城墙。那么，周长近7千米、底宽近20米、顶宽超5米、高度约10米的郑州商城城墙，需要挖掘和运输超百万立方米的红褐土。当时取土的地点在哪里？如果在附近挖掘下面的红褐土，势必要在城内外开挖大面积的浅坑。因此，在郑州商城内外的基本建设中，考古工作者需留心并持续观察现代建筑基坑，尤其要关注剖面堆积状况，这将为全面了解郑州商城的人类活动情况提供大量信息。有趣的是，郑州商城城墙的主体是商代的，商代废弃后，战国、汉代、唐代在原有基础上修补加高使用过，后来修补加高用的是黄土，显然没有商代使用的红褐土的黏性大、硬度高。当然，从夯土留下的夯窝可以看出，战国、汉代采用黄土修补城墙时的夯筑技术更先进一些。
总之，在我国北方黄土地区的田野考古调查和发掘过程中，时常关注黄土中夹杂的红褐土，无疑有助于我们辨识考古遗迹，理解考古现象，认识人类行为。
（作者单位：上海大学文化遗产与信息管理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