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湖北省秭归县文物保护中心抗战文物专项调查田野工作历时一月收官,最难忘的是调查轿子山抗战工事的经历。作为两名有着30多年工龄的老同志,临近崩溃和咬牙坚持是我们的心路历程。
初夏的一天,下了一夜的雨在清晨戛然而止,我们抗战文物调查专班一行六人,按照既定计划驱车向屈原镇天龙村进发,于九点到达向导陈士贵家。老陈站在屋檐下,指着远处的一座山峰对我们说:“就在那里,我年轻的时候经常砍柴,下雨了就在那里面躲雨。”
从陈士贵家出发,我们一行人向东北方向前行。路越走越窄,两旁茅草向路中间横向生长,时不时需要侧身通过,有些地方需要边踩边砍才能勉强通过。半人高的草上都是露水,打湿了每个人的裤子和鞋袜。走了大约40分钟后,我们来到一条水沟边,老陈说:“轿子山工事就在上面那个歪脖子松树脚下。”
抬头一看,几乎是与地面垂直、斜挂在山壁上的一条“沟”,虽然山顶在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但高度却差不多有1000米,前几天的攀爬经验让我们深知其中的艰难。
我们别无选择,这条沟是必经之路。在水井边稍事休息后,一行人继续往前走。说是一条“沟”,其实有些勉强,这是山林中常年存在的凹地,被植物渗透出来的水归集往下流淌,形成这种类似水沟一样的羊肠小道,人迹罕至;被暴雨从山顶冲下来的石块,不规则地散落在周边,看起来坚实,踏上去却很容易松动滑落,给我们的行动带来了诸多潜在风险。这条沟的坡度极陡,队员们每向上一步都需要抓住下一个着力点后才敢松开另一只手,大家在相互加油鼓劲儿的关照中向上攀爬,同时还要兼顾好身上携带的装备。
突然最前面的老陈一声尖叫:“石头!注意石头!”
说时迟那时快,一块石头从上面一颠一簸地飞奔直下,与我们擦身而过。大家都吓出了一身冷汗,落石如此之近、如此之快,飞到任何一个人头上都无法躲闪,还好我们是幸运的。
大家惊魂未定,就地休息。背着相机的同事说,平常几根指头都能拎起的设备,今天却觉得有千斤重,可能是连续高强度攀爬,体力消耗太多。有位队员将外套脱掉后挂在一棵树杈上,准备返程时再取走。
休整了一会儿后,大家继续攀爬,很快就汗流浃背。队员们个个呼吸急促,听起来让人想起车辆夏天高温烧缸的情形……又爬了20多分钟,山脚的水井好像还是离我们不远,抬头仰望,那棵歪脖子松树依旧还在头顶,唯一不同的感觉就是双腿像灌铅一样,几乎再也不能向上迈开一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要爬多久才能到顶。老陈看出了我们的心思,鼓起劲儿说,“快到了,就在这上面”,我们四肢触地,继续向上爬。
咬牙坚持了一程后,终于来到歪脖子松树所在的山脚。老陈说,顺着山脚走几百米就到了。前面的坡度平缓了一点,但是布满荆棘。他不知疲倦地在前面用镰刀开路,我们紧随其后,大约过了半小时,终于到达那棵歪脖子松树前,却没有发现我们要调查的工事。那一瞬间,大家都有几乎崩溃的感觉。
“你们就在这里等,我找到了喊你们。”老陈一声不响地钻入丛林中。大约十分钟后,老陈兴奋的声音传来:“找到了!找到了!就在这里。”循着声音望去,估计有一二百米。我们又有了精神,起身跌跌撞撞赶到老陈呼喊的地方。
映入眼帘的是在一块巨型山岩中凿开的一方孔洞,一米见方,猫着腰勉强能进。负责拍照的同事第一个钻进去,3米见方的作战室清晰可见,一只蝙蝠挂在内壁顶部,人进去它也纹丝不动。为了不相互打扰,我们轻手轻脚开始拍照、测量、绘图等工作。射击口呈倒梯形,内小外大,大家好奇地从射击口探望出去,终于明白了这个工事的意义:一眼可以远望好几公里,视野非常开阔,易守难攻。在来途中老陈就说过,新中国成立前从青滩码头通往兴山县和宜昌县的主要人行通道就是山脚下的这条小道,这个工事就是为阻击日本人而构造的阻击点。作战室内部凹凸不平,隐约可见钢钎痕迹,整个工事都是在这方山岩中整体开凿形成的。在那个没有先进机械设备的年代,完全靠人工开凿,工作难度可想而知。想到这些,大家心中充满了对先辈的敬佩与自豪,浑身充满了能量。
完成各项数据采集工作后开始返程,大家倍感轻松。途中多次见到野猪纵横山林的脚印,远处的杜鹃花香也时时随风袭来,老陈坚持走在队伍最后帮我们“压阵”。返程的路不知是近一些还是下坡的缘故,很快就来到那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水沟边。正当大家为下水沟做心理建设时,有位队员脚下没注意,一个仰八叉摔了个结实,惹得一行人哈哈大笑,意外缓解了团队疲惫的精神与心情,也应了那句“上山容易下山难”的俗语。
上山时收获的教训,让我们下山的时候提着十二万分的谨慎,大家分批走,三四十米后闪到沟旁,后一拨人再走,避免后面的人踩松石头滚下去造成危险,这样轮流向下挪动终于走到了那口井边。大家轮流拿起那个入池的水管,咕咚咕咚开怀畅饮,觉得是最好喝的山泉水。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走过了正午,是该吃饭的时候了,此时队员们最大的感觉就是饿,肚子个个唱起了“空城计”。后面这段路没有什么难度,大家走得飞快。可能是去年冬天下雪后压到的几棵松树横在路上,还记得去程都是从上面翻过去;返程路过它,感觉是那么的高,只能从树干下钻出去,或许是已经没有翻过去的力气了。
要钻的时候,挂在胸前的相机即将接触地面,郑焱怕碰坏了镜头,立马用双手来护着,头在松树枝上一擦,帽子也被挂翻了,瞬间感觉从头上和着汗水留下来一股有腥味的东西。队员李松看到,说:“坏了坏了,头刮破了。”大家都围过去查看,发现头皮刮破了,顺着汗水洇了一大块。饥饿和口渴都烟消云散,大家也顾不上休息,很快赶到通村公路边,告别老陈后迅速把他送往集镇医院处理,医生说这几天不能沾水也不能流汗。调查工作还要继续,所以他只好随身携带碘伏,一天多擦几次,晚上回到住处,躺在床上想到那个飞下来的石块,仍然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