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东马坊遗址是秦废丘城故址

来源:中国文物报
作者:杜娟 吴伟

长期以来,学术界往往根据《汉书·地理志》的相关记载,认为汉代的槐里即秦的废丘、周代的犬丘,存在同一地历时异名的现象,故址即今陕西省兴平市东南的南佐遗址。2018年,东马坊遗址的调查与发掘,特别是“灋丘公”陶罐的出土,促使我们重新考虑槐里与废丘的关系以及废丘的地望等问题。

犬丘是畎夷、犬方在关中的居地

据《后汉书·西羌传》记载,夏桀在位之时,“畎夷入居邠岐之间”,今本《竹书纪年》云“畎夷入于岐以叛”。段连勤认为,此畎夷即东夷九部之一的畎夷,夏末,畎夷与商人结盟组成商夷联军共同灭夏,由此从东方西迁关中之犬丘,犬丘是畎夷由东方带来的地名。此说信从者众,但颇为可疑。首先,商和畎夷结盟于史无征,而且《西羌传》云:“成汤既兴,伐而攘之(畎夷)”,表明商汤曾用武力驱赶畎夷,双方是敌对关系。《后汉书·东夷传》亦云:“桀为暴虐,诸夷内侵,殷汤革命,伐而定之。”夏桀末年商汤举兵,而畎夷在夏桀初年已在邠岐,双方分居东西,相距千里,中间还有夏王朝阻隔,双方恐难组成联军自东向西进军灭夏。因此,所谓的商夷联军纯属子虚。其次,东夷有九种,在夏王朝数百年间叛服无常,至于夏末,畎夷反夏,非但不联合东夷其他部落,反而孤身离开世居之地,穿越敌国夏王朝,千里迢迢去往人地两生的关中,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再次,从考古学文化角度来看,二里岗下层时期即夏末商初,西安、铜川一线以西的关中西部地区并未发现商文化、东夷文化遗存,这与商夷联军灭夏后留居此地是矛盾的。最后,从文本描述来看,畎夷入居邠岐之间、入于岐,明显是基于华夏视角的叙述,从陕西省华州区南沙村、商州区东龙山等二里头文化遗址的分布来看,夏王朝已占据关中东部地区,畎夷若从东而来,与“入”的含义明显不符。综合以上分析来看,此畎夷绝非东夷之畎夷。

张天恩研究表明,夏代时期,西北地区的齐家文化曾东向发展并到达河渭之间,深入关中腹地的畎夷可能与此有关。由此分析,畎夷当是来自关中西北的人群。畎夷从西北进入关中邠、岐地区,从夏王朝的视角来看,是由远而近,正符合“入居”。

进入商代,商汤的反击稍稍遏制了畎夷东进的势头。商代晚期,关中的畎夷称犬方,首领为犬侯。据甲骨文记载,犬方臣服于商王朝,并为商王朝所驱使。武丁时期,犬侯与多子族曾共同寇周,“己巳卜,<D:FounderPhotoMakewwbsARTICLE202507266版1753426976535.tif>,贞令多子族从犬侯寇周,古王事。五月”(《甲骨文合集》6812正);犬方为商王朝提供用作牺牲的羌人,“辛巳,贞犬侯以羌,其用自……”(《小屯南地甲骨》2293反)。商王很关心犬方的农业收成情况,“辛酉,贞犬受年。十一月” (《甲骨文合集》9793)。

周人将敌对人群、方国称作戎,故称犬方为犬戎,又称作薰育、玁狁。当商王武乙之时,犬戎攻周日急,侵夺财物、土地和人民,古公亶父无奈从豳地迁于岐下周原。西伯昌积德累善,周方国势力大振,讨伐犬方,犬戎北遁,犬方之地遂为周人所有,被称为犬丘。据《古汉语字典》,丘有废墟之义项,犬丘即犬方故地。据《汉书·地理志》,周懿王曾以犬丘为都,不知是否确有其事。此外,犬丘在西周不彰。

汉代以来误灋丘城与槐里城为同一地

春秋以后,犬丘为秦国所有,为了与陇右的秦嬴故地犬丘相区分,遂改名为灋丘,又作废丘。吴镇烽认为,灋丘写法时代不会晚于战国时期,“廢”字的出现极有可能在秦始皇统一文字之时。刘瑞也赞同“灋丘”时代早于“廢丘”。战国晚期,秦内史置有灋丘县,治灋丘城。相关证据颇多,秦封泥中有“灋丘丞印”和“廢丘丞印”,武功县出土有“廢丘鼎”,故宫博物院收藏有“灋丘左尉”铜印,《捃古录金文》著录有“灋丘工同”瓦,陕西历史博物馆收藏的三年大将吏弩机上也刻有“灋丘”,秦始皇陵北侧的刘寨遗址出土板瓦上有印文“廢丘□”。

汉高祖元年(前206年)二月,项羽三分关中,立章邯为雍王,以废丘为都。五月,汉高祖袭雍,雍王先败于陈仓,再败于好畤,退保废丘,为汉军所围。二年(前205年)六月,汉军“引水灌废丘,废丘降,章邯自杀”。随后,汉高祖将废丘县更名为槐里县。后晓荣认为,秦代已设有槐里县,并举陶文“槐里市久”为证。“槐里市久”为槐里市之印,仅凭此陶文并不能断定槐里为县邑,乡邑亦可设市,自商鞅变法以后,秦国即以令、丞作为一县的长官,要想坐实秦已在槐里设县,应有县廷长官一类的文字证据,如槐里令印或槐里丞印。文献中明确记载,汉高祖将废丘更名为槐里,两者是前后相继的关系而非同时并存。虽然,废丘县与槐里县是前后相继的,但废丘城和槐里城在秦末却是同时并存的,汉高祖平定三秦,周勃“攻槐里、好畤,最”“围章邯废丘,破之”,樊哙“攻赵賁,下郿、槐里、柳中、咸阳;灌废丘,最”。综上,我们认为槐里城最初并非县邑,而只是废丘县的一个乡邑。

为击败雍王章邯,汉军引水灌废丘,废丘城随之也被洪水所毁,汉高祖只得将废丘县治由废丘城迁往槐里城,县名亦因县治槐里城而改为槐里县。后世只知废丘县更名为槐里县,却忽视了县名更改的同时,县治已由废丘城迁往槐里城,错误地把废丘城和槐里城当成了一地,终致张冠李戴,把槐里城与废丘城的地望也混为一谈。

东马坊遗址是秦废丘城故址

关于槐里城的地望,《括地志》认为在“雍州始平县东南十里”,后世均无异议,今兴平市阜寨镇南佐村东的南佐遗址就是槐里城故址所在。南佐遗址面积约200万平方米,采集有西周的泥质灰陶绳纹盆、罐残片,以及秦汉时期的绳纹板瓦、筒瓦。上文已指出,槐里城和废丘城是不同的两地,废丘城的地望还要另寻他处。

汉高祖起兵后,攻下辨、故道,自陈仓道入关中后,汉军自西向东攻城略地。高祖元年,将军曹参率军先攻雍、斄,复击章平军于好畤,于壤乡东、高栎击破三秦军,夺取好畤。郎中樊哙初在曹参军中效力,因功劳卓著,先升郎中骑将,再迁将军,领军攻取郿、槐里、柳中,柳中在咸阳西南的渭河北岸,地处槐里与咸阳之间。此后,曹参、周勃、樊哙合军击败赵贲、内史保军,攻取咸阳,进而围章邯于废丘。围废丘事发生在攻取咸阳之后,且汉军是由西向东攻击,则废丘在咸阳以东的某处应大致不误。作为汉军攻取咸阳之后的下一个军事目标,废丘与咸阳相距应该不远。

2018年7月至11月,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阿房宫与上林苑考古队在西咸新区沣西新城东马坊村调查和发掘了东马坊遗址,遗址始于战国中期,沿用至西汉。考古调查发现城址一座,城址内周长大约2920米,城内面积约57万平方米,是迄今为止在渭河以南发现的最大规模的秦人城市,遗址内还发现三处夯土基址、水井22口、灶15座、灰坑70处、墓葬1座,出土板瓦、筒瓦等建筑材料,上有“左宫”“右宫”“大匠”等陶文。最关键的是,遗址内出土一件陶罐,器壁刻划“灋丘公”三字,证实这里应当就是灋丘城。

从地理位置来看,沣河自南向北流经东马坊遗址东侧,遗址南距沣河古河道仅约1公里,遗址所在区域地势南高北低,高差大约有2米,完全具备引沣河水灌城的自然条件。遗址以南有大量淤沙,遗址内的一号建筑西部有一条填满淤泥的壕沟,建筑周围也发现大面积淤泥,都在提示我们这里曾经被洪水所淹没,这与文献记载中的“灌废丘”正好相合。反观南佐遗址,现位于渭河以北约3.3公里处,距秦汉时期的渭河古河道更远,南佐遗址海拔约404米,而目前渭河河道的海拔约396米,两者之间有8米的高差,从渭河引水灌城几乎是不可能的。

结语

夏末,来自西北的畎夷进入了关中地区。商代晚期,畎夷居于犬丘,建立了犬方,首领为犬侯,臣服于商王朝,犬方与商曾联合寇周。武乙时期,犬方袭扰日甚,古公亶父去豳迁岐。殷纣王时期,西伯昌伐犬方,犬方北遁,周人将犬方旧地称作犬丘。春秋早期,秦国占据犬丘之后,为与陇右之犬丘相区别,改称灋丘。战国晚期,秦设有灋丘县,治灋丘城,大约在秦统一前后,灋丘又写作废丘。秦王朝覆灭以后,项羽三分关中,立秦三将为王,封章邯为雍王,都废丘。汉高祖起兵还定三秦,雍王数战不利,退保废丘,高祖二年六月,汉军引水灌废丘,雍王章邯自杀。因废丘已被洪水所毁,汉高祖遂将废丘县治迁往槐里城,并改废丘县为槐里县,槐里本为废丘县之乡邑,故址即兴平市东南的南佐遗址。东马坊遗址出土有“灋丘公”陶罐,证实这里就是历史上的废丘城,遗址内外发现的大面积淤泥、淤沙,与文献中“灌废丘”的记载也是相符的。

[本文系西北民族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周王朝对西垂的经略与秦早期历史研究(31920200080)”的阶段性成果;作者单位:西北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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